“段知影,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你了,也不记得我过去喜不喜欢你。但是……
“忘记一切再相处一次,我还是重新喜欢上了你。”
*
段知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有意识时,天色已大亮,阳光照亮整片房间,打破所有如梦的虚幻。
他侧过头,只见床边是空的。
他探手过去,触到了一手的凉。
彻底的空。
没有余温,没有一丝头发。
残留一点褶皱的痕迹,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昨夜翻身压上去的。
他后仰,将后脑抵在床头,仰望天花板,在卧室天蓝色的涂漆边缘,看到一块掉漆的灰。
刺眼。
段知影想,不知道温妙然当时看到那块灰色,是什么感受。
起床后,段知影在屋中游走,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幽灵。
他行过客厅,看见茶几上被装进盒子里的吹风机。
他走进卫生间,看见热水器的屏幕熄灭,好像许久未被开启。
他经过厨房,冰箱里已经没有草莓了,垃圾桶不知是被套了新的垃圾袋,还是压根没变化过。
段知影驻足在阳台,手臂支在水泥台边缘,肩线却崩塌般垮下去。
他在洒满全城的,如蜜的阳光中,垂下头。
他在老旧的房屋中,穿着最昂贵的睡衣,露出白净的皮肤,垂着柔顺的发丝……
却颓唐犹如丧家之犬。
隆起的蝴蝶骨,好像在渗血。
似乎刚刚被折断了双翼。
他在行人热闹的起居声中,在百鸟清脆的鸣叫里,缓缓拾掇好自己破碎的心情。
他回身,眼角余光无意瞥见什么,而后凝滞。
段知影表情一沉,缓缓将视线拉回来。
直到,他看清,那间禁闭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不可能。
段知复印件冻结的心跳瞬间狂跳。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呼吸急促,喉结滞涩地滚,指尖颤抖得像隐疾发作。
他记得很清楚,他来到这里后,没有进过那个房间。
他记得很清楚,在昨夜那漫长又美好的梦里,温妙然也不曾进过那个房间。
那扇门为什么是开着的?
不可能。
门锁崩开了?
不可能。
有人进去过?
不可能。
还是说,我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进去过?
不可能。
几度否定之后,段知影已然停在那扇门前。
他想起梦里和温妙然的对话,温妙然好奇,想进去看,他说希望别进去。
因为,如果是梦的话,温妙然进去,就会知道真相——
温妙然就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场易碎的梦,就会提前结束。
段知影深呼吸数轮,才终于抬起手,抚上那扇门。
微微用力一推。
吱呀——
老朽的门关节发出糟咂噪音,随声响,门内的一切映入段知影的眼帘。
不曾见过日光的空间,飘飘摇摇晃着墙缝内渗进的尘灰。
在许久无人拜访的小屋正中小桌,摆着一张青年笑意灿烂的黑白照——
没有人会给一个健康的青年,在二十岁出头准备遗照。
所以,他的遗照,是从日常照里抠出来的。
小桌中心,照片前,摆着一小盅白瓷。
里头,是段知影至今无法面对的事物:
爱人的齑粉。
只一眼,就刺痛他的眼睛,由视神经蔓延开剧痛,让他恨不能窒息。
段知影移开视线,看到满屋堆砌的素描。
素描的主角,和黑白照上的如出一辙。
全是温妙然。
全部出自段知影之手。
最早的时间,标注于近十年前。
最晚的时间,定格于画面主角殒命之前。
漆黑的眉眼。白嫩的皮肤。
垂下的眼睫。出汗的脖颈。
饱满的唇珠。明媚的笑脸。
一笔一划,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数百面,都是被段知影封存的爱意。
只要温妙然走进这间屋子。
只要进来……
就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以及,段知影在什么时候,就开始将温妙然的样貌临摹,将心动落于纸上——
几乎,就在他和他初识的第一天。
至今十年。
心动的三年,以及心死的七年。
段知影走进屋中,被温妙然的画像包围。
他只觉浑身刺痛,只觉血液流失,被“爱人”包围、注视,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温妙然还活着时,在世人眼中,是个透明人,不被世间认可价值。
可段知影却在那时,就已经认定,这个小透明,是他此生的爱人。
讽刺的是,温妙然死后,世人都开始爱他,一起思念他。
唯独段知影的大脑做了逃兵,再也不敢回忆他。
只能把他“关”在这里。
段知影低头,后退一步,准备离开这间屋子。
然而,他视线里,这屋中本该静止的一切,意外掺进一丝起伏的动态。
段知影诧异回眸,定睛看清那呼吸起伏的事物——
赫然发现一只白色的小猫!
额背上淡淡的纹路,像雾蓝色渐变上衣最浅的颜色。
是他最熟悉的那只小猫!
“妙妙?”
段知影惊诧呼出它的名字。
小猫蜷在角落里,没有回应,似是睡了。
段知影赶忙过去,将它捧起,掌心却触到毛绒下一手高热!
妙妙发烧了!
怎么回事?
在那个梦里,淋了暴雨的温妙然甚至没有发烧,怎么这里……
等一下。
段知影眼眸震颤。
妙妙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唯一有印象允许进过这个家门的,就是“梦”里的,温妙然。
可如果,那其实不是梦……
如果,进了屋的,其实是……
段知影屏息望向怀里病恹恹的小猫,内心经历一场地震:
我有一系列很荒谬的推测。
过于荒谬,以至于我不敢直接得出那个结论。
这几天,究竟是小猫赐予我的梦境……
还是,你,真的,回来了?
第38章 宠爱
段知影不敢耽搁, 立刻将妙妙抱起,揣在怀里,疾步走出房间。
掌心里, 平日耀武扬威恨不得咬人的小家伙,此时病得昏沉, 四肢都软趴趴垂着,任人摆布。
等出了门, 段知影才发现, 方才还晴朗的天气,此时飘起了似有若无的雨丝。
天空阴沉沉的,像被雾灰色染过, 浓郁的颜色压下来, 令人喘不上气。
段知影顶着雨意, 径直上车, 一脚油门踩出去,载着妙妙前往附近的宠物诊所。
啪嗒。
啪嗒啪嗒。
一开始还只是轻得令人分不清是否在下雨的丝线,待到车子驶进城中, 劈里啪啦砸在前挡风玻璃上的雨珠, 就清晰地将幻觉与真实区别开。
越是察觉脑海中那些清晰的画面,可以在屋子里找到蛛丝马迹来验证。
段知影的心跳,就越是比雨点还要混乱——
厨房碗碟泛着一点水光。
被折迭收纳进和过去位置略有差池的衣物。
立在门边的黑伞……
以及伞尖明显的, 一滩水自然风干的痕迹。
那是他确实在雨夜临时出过门的证据。
等红绿灯的间隙,段知影看向副驾上蜷在纸盒里的小猫,心情复杂:
那些日子,真的只是梦吗?
嗜睡的小猫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它只是将身子团成一个小球,禁闭的眼缝湿漉漉的,鼻镜因高温干燥, 肚皮艰涩地一起一伏,连呼吸都不顺畅,显然很难受。
很快,车子到达目的地。
段知影下车,见车外雨势太大,边将妙妙揣进自己的上衣底下,躬身顶住雨势,冲进诊所里。
值班的医生小姐姐很专业,立刻给小猫测温体检,确定病状后,决定先给小家伙打一针。
尽管女医生动作已经很温柔了,但一丁点大小的猫咪,被捏着脖颈摁在被子里,一支注射器有滞涩感地扎进捏出的凹槽里时……
目睹这一幕的段知影,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恨不得那根针扎的是自己。
注射液推完,医生一下又一下在小猫背上抚摸,将药剂顺开。
睡梦中的小猫被折腾得不舒服,喉咙里挤出忍痛的咕噜声。
段知影看不下去,过去打断医生,“我来吧。”
“行,继续给它把药推开。”医生说着,抬头,这才看清段知影的脸。
因刚淋了点雨,肩头和发丝都湿漉漉的,衬得这人本就冷感的五官更加阴郁。
可身上质感颇佳的真丝垂坠感家居服,可见其精致的生活质量。如此讲究的人,出门竟急得连衣服都没换,自己身上湿了,小猫却很干爽……
医生本要刻板印象认为有钱人冷漠,有钱的帅哥更是惯性自我为中心。
但眼前的人,貌似绝非如此。
因刮目相看,医生提醒时,都忍不住说得更细致些:
“排查过了,不是猫瘟或猫传腹。但作为这个月份的小猫来说,发烧成这样,要格外小心。之后回去要继续给小猫测温,体温不超过40度问题就不大;如果还有发热,就用酒精棉球给它擦拭脚垫和腹股沟处。”
段知影垂眸,专注听医生讲解各色药丸的用法用量,之后才抬眼追问:
“它发烧的原因,会是什么?”
“很难说。结合它肠胃活动的情况,可能是受了凉?猫咪本就是喜热怕冷的动物,现在毕竟是冬天,如果只是在家的话,它会自己找暖和的地方待着,除非没地方躲。比如,昨天有个女孩手脚冰凉,睡觉拿小猫捂脚,就给猫捂出肠胃炎了。”
段知影眸光晃了晃,一些想法再次浮上脑海。
医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一边收拾着药盒,一边自顾自碎碎念:
“那只小猫是被捂脚了没法躲。再比如流浪猫啊,被关在户外也没地方躲。再或者,前几天不是下过暴雨嘛,如果淋过那种程度的雨又没及时处理,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处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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