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影微微在他手背上施以的力量,让温妙然的理智回归现实——
现在不是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并非独自在孤儿院里承受着霸凌,现在我面前的每一个,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的人生并非如过去一样可悲,新生赐予了我全新的人格和生活。
最糟糕的结果,大家怕我、怪我、不能接受我、难以适应我、难以承受我……
我也能改变这一切。
正如我来到这个家之后,成功做到的一切。
温妙然放在膝上的指头收紧,积蓄好力气,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开口,准备主动争取……
恰好迎上黎黛同时抬头启唇的动作。
两人一齐开口:
“能接受我吗?”
“我们对你来说,是合格的家人吗?”
意料之外的问话,让听见彼此声音的两个人都微微错愕。
后知后觉领悟到彼此的心思,因过于珍视彼此而绷紧的身体纷纷垮下,别扭的表情逐一放松,随后则是眼眶都被温情熨得微微发红。
黎黛先起身,朝温妙然走来。
温妙然一时惶恐,正想起身迎上去,却被黎黛轻轻按回沙发上。
她蹲在温妙然膝前,见温妙然有些难安,便温柔将青年的手从长子手中抽出,而后将其两手都攥在自己手中。
母亲柔软的双手,熨帖着一个青年迷惘的灵魂。
她微笑着,眼泛水光,任克制着声线,轻声道:
“孩子,你坐着就好,听我说几句话。”
温妙然点头,答应。
黎黛这才继续说:“我没想到,你与我们相认,第一个问题,竟是在担心我们是否能接受你……我为之喜悦,这证明你同样在乎我们。我也为之难过,得经历过怎样的伤痛,才能让你这么好的孩子,下意识认为自己有不被我们接受的可能性?”
“……”
“正如我所问的,我们从没犹豫过是否能接受你。我们最担心的,是这个乱七八糟有点疯狂的家,能不能让你感到归属。”
温妙然视线逐渐模糊,他抬头看向对面,虽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细节,但他能辨别出,段南寻正缓缓点头,段书逸正轻拭眼角,段礼颜想往他这里跑,被二哥一把子拽了回去。
见此一幕,温妙然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重新看向黎黛,听到她缓缓道:
“竟能再度看见你,这确实匪夷所思,导致刚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思考了许久,直到看清知影握着你的手,直到看见你紧绷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
“你是怎么复活的,为什么能复活,这是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吗?显然不是。重要的是,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奇迹,是家里每个人都毋庸置疑离不开的希望。所以,我要留住你,这是我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为此,我要道歉。”
道歉?
莫名的转折让温妙然诧异,他微微侧头表示疑惑,而后听见黎黛轻笑,收敛笑意,郑重道:
“虽然刚才问了你‘我们是否是合格的家人’,但孩子,我恐怕无法尊重你的个人意愿。就算你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也不能承担失去你的可能性。这是一个自私的决定。
“如果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会改。无论如何,妙然,成为我们的家人,好吗?”
之前都是以小猫的身份,得到这一家人的宠爱。
今天,是温妙然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感受到何为家庭的份量,何为浓郁却令人甘之如饴的亲情。
他被这陌生的体验淹没,泪水不住往下掉,下意识觉得自己再哭就矫情了,可转念一想,眼前这些人,是自己的“家人”……
在家人面前,任性、矫情、丢脸,又如何?
反正家人不会嫌弃我,不会讨厌我,不会不要我。
温妙然用力点头,抽抽搭搭哭着,看得身边的段知影心疼。
眼见母亲也梨花带雨,段知影情绪更沉,无奈开口道:
“妈,求婚这件事,至少应该我本人来吧?”
求婚?!
这什么展开!
惊得温妙然眼泪都憋回去了,目瞪口呆看向段知影:
这种场合你提这种话题合适吗!
那边黎黛也不轻不重敲了下段知影的大腿,嗔怪:
“有你什么事?”
段知影:“不是在邀请他成为我们的家人吗?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和我结婚。”
“少给自己贴金了!”黎黛被逗笑,又打了长子一下,“我是在邀请妙然本人成为我们的家人。至于你,作为他男朋友,需要再单独经过我们的考验!”
段知影:“?”
也多亏了母子二人的玩笑话,本郁滞的氛围瞬间轻松。
一家人转而说笑开来,某种程度上算是第一次见面,却依旧亲密得像向来如此一样。
毕竟,本就向来如此。
段礼颜坐在温妙然膝上,抬起小手抹掉青年眼角的泪痕,奶声奶气唤:
“猫猫?”
“哈。”温妙然被叫得别扭,但还是笑着应,“嗯。”
“我还可以叫你猫猫?”
“当然可以。”
孩子还是把他当猫猫。
但这对温妙然来说,听起来还不错。
妙妙是他,妙然也是他,无需切割。
有微妙的细节变了,但始终未变的感情,才是最深刻的。
这边两人温柔互动,反衬那边的兄弟俩有些吵闹。
当然,是段书逸在单方面闹他哥:“所以上次我明明猜对了!我明明就猜到了,妙妙能找到出租屋,有极大可能性就是妙然哥!”
旁听的段南寻抬头,“什么找到出租屋?”
当时扯谎小猫被朋友借去拍广告的段书逸一时无言,转向段知影,更气:
“我都猜对了哥还瞒着我!”
段知影些许为难,几不可察稍稍吸进一口气,酝酿好措辞,准备解释。
但段书逸一摆手,说:“算了,我知道。那个阶段的我正处于事业关键期,哥怕我乱想,也是为我好。”
因为充分了解过,段书逸信任段知影。
所以,无需多言,哪怕段知影偶尔又回到寡言少语的状态,段书逸也能意会兄长的深意。
“但总之!”段书逸手叉腰,“我要惩罚哥!”
“怎么罚?”段知影问。
“罚你把嫂子借我一会儿。”
温妙然:?
段知影:??
黎黛提高嗓门,声音亮亮地传过来:
“段书逸,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嫂子?谁是嫂子?”
段书逸后知后觉回忆到母亲特地强调过的细节,温妙然不是“嫁”进来的,温妙然本就是他们的家人。
“我错了我错了!是哥,是妙然哥!”
说错话的少年赶忙对温妙然作揖,混乱的脑子没追上在前面跑的嘴巴,段书逸对着段知影就张嘴道:
“嫂子,把我哥借我会儿。”
段知影:“?”
*
初春的空气温暖湿润,被庄园内流过草木的轻风吹拂过发热的面庞,方才在室内混乱不清的思绪也得以梳理。
站在凉台上吹过风,温妙然放松下来,看向身边的段书逸。
段书逸反倒比刚才在室内更紧张,毕竟这一晚,对少年的信息冲击太大,此时竟真有机会和对自己极其特殊的人并肩,少经人事的少年很难故作成熟。
“没事。”温妙然轻轻道,“慢慢想。”
听到青年温柔的安抚,段书逸松懈一笑,无奈摇头,看向楼下的林木深处,“本来,把妙然哥叫出来,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只是现在……我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可以等。”
“不。多余的就不说了,”段书逸下定决心,收回视线,看向温妙然,可对上这双眼睛,他蓄到唇边的话又失去了动力,说不出来,“我……我……”
少年蹙眉,低头,呼吸都闪烁,脸色在夜风中越显苍白。
这是自责的表情,这是愧疚的表情,这是以温妙然对段书逸的了解,哪怕这孩子不把话说全,他也能意会到的话语。
于是温妙然主动开口,响应了段书逸还没说出口的话:
“还记得吗?你和妙妙的初见。”
段书逸一怔,抿唇点头。
温妙然继续道:“所以啊,早在初见你从车前救下了我的命,我们俩就扯平了。”
扯平。
温妙然眼见段书逸听见这个词时,屏住了呼吸。
显然,他说中了对方的心思。
温妙然笑起来,继续说:“你不欠我任何。段书逸,你是自由的。”
足够了。
积蓄了七年想说却无处可说的话,酝酿了整晚要在从未妄想的重逢时刻倾诉的情绪,全都被最后这句祝福解放。
春夜林梢有鸟雀掠过,翅膀被夜露打湿,但飞鸟扑腾两下,翅膀便再度轻盈。
飞鸟自由启程,继续飞向未来。
“好了。”温妙然故意摩擦了两下胳膊,说,“有点冷了,我们进去吧?”
“好。”段书逸点头,乖巧跟在温妙然身后。
从凉台余光内即将探进室内亮光前,温妙然突然听到背后的少年“哎”了一声。
以为少年临时想起了什么,温妙然回头,对上段书逸灿烂的笑颜:
“谢谢你回来。还有……”
嗓音虔敬郑重,补充上后半句:
“欢迎回家,妙然哥。”
第68章 结婚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 暖春蒸腾整个世界被冰封的困意。
温妙然在家度过了第一个闹腾腾的春节,被黎黛和段南寻各种补品养得腰肢都略微丰腴。
他自己有点别扭,倒是段知影爱不释手, 总爱捏他腰上敏感的肉,说手感很好。
春节过后, 温妙然的身体还泛着懒,正寻思着做点什么让自己活泛起来, 就得知段知影从公司休了长假。
“你是准备和我一起躺在家里养肉肉吗?”温妙然仰头问。
段知影只牵起他的手, 在无名指背上印下亲吻,说:“想和你出去旅行。”
联想起那天与家人相认时,开玩笑提起的那句“结婚”, 温妙然就觉得被吻过的指背有点异样的痒。毕竟那是无名指, 是有特别意义的手指。
但段知影不动声色,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打算, 温妙然也就没问,暂时按下。
“证件什么的呢?”毕竟温妙然现在算是个黑户。
“这些你不用担心,全都交给我。”段知影只轻吻他额头。
他恋人的行动力比想象中更强, 提出计划没多久后, 温妙然就被拎着行李站在出发的车前。
段知影特地没事先报备私人飞机的航线,而是选择了邮轮之旅,据说是要一路玩到目的地去。
温妙然随人安排, 段知影说什么就是什么。
或许是小情侣俩第一次一块出远门,家里人不放心,他们出发前的早晨,家人们特地都请了假来送别。
段礼颜抱着温妙然的大腿,黏糊糊说:“猫猫,早点回乃~”
段书逸在一旁笑着教小孩:“颜颜, 太早回来,说明猫猫玩得不开心哦!开心的话,猫猫会想多玩几天的!”
“呜嗯……”小孩认真琢磨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那猫猫不要回乃啦!”
“倒也不至于不回来。”
温妙然笑着揉揉段礼颜的头顶,而后抬眼看站在面前的黎黛和段南寻。
意外的是,作为家中“话事人”的黎黛似乎并不打算开口,她将丈夫往俩青年跟前推了推,绷惯了的中年男人嘴唇努了努,却什么也没说。
“妈?”温妙然早已改口,此时疑惑地唤黎黛。
黎黛解释:“我在训练他好好说话的能力呢!老段,孩子要出发了,你该说什么?”
“咳咳……妙,妙然。”段南寻不自在片刻,可真开了口,话还是倒豆子般滔滔不绝,“去外面注意身体,吃和穿都是,国内外气候不一样,让段知影提前帮你看气温和湿度,不舒服及时和他说。在外面吃不惯也可以联系我,我给你寄东西,或找当地的友人给你做,办法多的是,只要肯开口……华人街什么的那都是西式中餐,你该吃不惯还是吃不惯!还有……”
黎黛笑着打断段南寻的滔滔不绝,“你大儿子呢?没什么话跟他说?”
段南寻这才转眼看到温妙然身边的段知影,沉默的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半晌,段南寻才对段知影说:“好好活着。”
段知影:“?”
此话一出,段书逸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爸,对妙然哥你就嘘寒问暖,对知影哥你就一句‘好好活着’?”
“不是……”段南寻老脸一红,憋得支吾,看向段知影,在长子沉静的注视下慌张逐渐平息。
段知影颔首示意:不必多言,我都懂。
毕竟以段知影过往的“劣迹”,段南寻的这句话,确实意味深长。
带着家人们的祝福和嘱咐,温妙然与段知影出发了。
细节熨帖到衣食住行的豪华游轮之旅格外舒心,温妙然在海上过得几乎忘了时间。
海风与鸣笛声伴随一路,载着人一路西北而上,穿过大西洋,停泊在爱尔兰海。
温妙然这才知道,他们的第一站目的地,是爱尔兰。
都柏林的雨丝细密如纱,圣三一学院长廊的青石板上,倒映着温妙然与段知影并行的影子。
长廊行毕,雨点劈里啪啦打在黑色的伞面,温妙然听着落雨声,新奇地看着学院内的风景,忽而听见身边的段知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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