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艺挺不错的。”再次喝到沈曜做的粥, 沉礼已经确信了, 不是前两次他味觉麻木的原因, 是沈曜做的吃食确实不错。
粥看起来很简单,可水放多少、熬煮多久、黏稠程度和调味, 都是有学问的。
像沈曜做的,就软糯适中、香甜可口,粥里放了点香菜提鲜,让粥闻起来更鲜香扑鼻,沉礼吃得很满足。
沈曜开玩笑道:“以后就每天给你煮一大锅粥,你一日三餐就都喝粥吧。”
“好啊。”沉礼出乎意料答应得很爽快,“如果是还吃之前的饭菜,我宁愿每日都喝粥。”
“噗~”沈曜忍俊不禁,“你这太抬举我了,饭馆的大厨要是听到你这么说,怕是要难过了。”
“既然你这么赏脸,那我就辛苦一下,勉为其难地每日做给你吃吧。”
沉礼以为他就是煮煮粥,还认真地建议道:“你不如就去开个粥铺,生意肯定不会差。”
沈曜笑了笑:“我会的多着呢,可不只有煮粥。”
三日回门没回伯府,文昌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岂有此理!这个孽障,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原本就没把沉礼的狠话放在心上,三日回门不见人,这显然是印证了沉礼的决心,也是在文昌伯看来,对他权威的又一次挑衅。
“不回来就不回来,还当谁稀罕他这个人呢!他最好一直这么硬气,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要哭着来找我!”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笃定沉礼会过得不如意。
朱姨娘倒是在心里偷乐,沉礼越不出现才越好呢。
“伯爷,你看,礼哥儿如今都嫁人了,侯府那边……若是放弃这桩婚事,那多可惜啊。我是想,要不,就在仪姐儿和梦姐儿之中选一个,让咱伯府和忠毅侯府,继续两姓之好,你觉得呢?”
文昌伯皱着眉,没有直接表态。“这事我要先和母亲商量一下。”
朱姨娘撇了撇嘴,就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明明老夫人和伯爷都很想和侯府结亲,除了礼哥儿,她们梦姐儿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仪姐儿那么蠢笨木讷上不得台面,怎么能和她的梦姐儿比?
沉礼望着窗外,有些想念陈泊屿。他现在,大概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把他给忘了?
他和陈泊屿,是在一次诗会上认识的。陈泊屿意气风发的样子,很令人印象深刻。诗会上不少大家闺秀都在暗地里讨论过他,但他偏生往沉礼跟前凑。
沉礼不爱出门,他就经常递拜帖,以切磋学问的名义来府中找他。伯府想要跟侯府攀上交情,对这种情况也是默许的。
一来二去,沉礼便交出了自己的心。
他知道,朱姨娘和梦姐儿也在打陈泊屿的主意。陈泊屿不仅出自侯府,还长得一表人才,梦姐儿第一次见他就挪不开眼。
他心中也担忧过,可是总觉得陈泊屿不会被抢走。
骨子里的骄傲让他说不出催陈泊屿上门提亲的话,明明侯府那边也隐隐认可了他,本以为他终会等到那一天,没想到命运还是阴差阳错。
沉礼的心本在误以为自己清白已失时就死了,可沈曜告诉他他没有碰他之后,他又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奢望。
人生苦短,若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那有什么意思?
沉礼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追寻幸福的一丝丝希望,他只想能够再见陈泊屿一面。
“礼哥儿,从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早起去爬山吧。”如晴天霹雳一般忽然降临的消息,打散了沉礼所有的伤春悲秋。
他震惊道:“为什么?”
“你体质太差了!”沈曜双手环胸,神情严肃,好似军队里铁面无私的教头,“一看你就不怎么锻炼体魄,竟然这么容易昏过去,这像话吗?”
沉礼快崩溃了,他不锻炼体魄怎么了,不是很正常?他是哥儿啊!
“你老是待在家里,闷都会闷出病来。不如跟我一起去爬爬山、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晨间的新鲜空气,心情会放松许多。”
沉礼面色僵硬,沈曜说的他一个都不感兴趣。
然而不愿意也没用,沈曜每日天不亮就会来强制把他叫醒,沉礼想睡也睡不了。
“快点,跑起来!动作怎么这么慢?”
“快快快,早点跑完早点回家吃早饭!”
沉礼拖着沉重的身体跑得想死,一路爬山爬得怨气冲天。
“你看,山上的空气多好。要是我们早一点来的话,还能在山顶看日出。”沈曜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沉礼在他身后拉长着一张晚娘脸,他现在脚疼、肚子饿、身体像有千斤重,根本听不进沈曜的任何话。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原路返回。明天再争取往前走一点,这样一步步,总有一天可以爬到山顶。”听到这话,沉礼松了口气。脚上不知是不是破了水泡,一动就疼。
沉曜沉吟了一会儿,开始自我反省:“怪我,没有事先给你准备一双合适的鞋。”
其实沉礼的鞋已经算轻便舒适了,但他从未走过如此多的路,脚上自然会起泡。
“要不这样,回去的路我背你吧。”沈曜非常自然地提议。
“那怎么行!”沉礼惊慌地拒绝。
他是不是根本就忘了,他是个哥儿。昏倒那次抱他也就算了,情非得已,现在这算什么?
沈曜看着他的脚,“那……你自己走回去?”
“……”沉礼可疑地沉默了。
“这附近没人,放心吧。”沈曜示意他看四周,“走不了就别强撑了,不然疼的是你自己。”
沉礼头拧到一边生了好一阵的闷气,最后才泄气地同意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脚真的很疼。
沈曜愉悦地将他背起,顺着坡轻松地往下走。
沉礼趴在他背上,心情特别憋屈。好像从来这里之后,他就一直被沈曜牵着鼻子走。
说爬山的时候就应该拒绝的,他真是脑子被门夹了,竟然真的跟着来。
才这么想着,沉礼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清香,令人精神一震。
“咦?这是什么味道?”
沈曜抬头四下望了望,“应该是附近的橘树开花了吧。”
橘树?
“这附近有橘树吗?”
“是啊,山上更多,不但有橘树,还有柚子树、葡萄树、枣树、李子树、桃树,还有许多的花,比如月季、凤仙花、紫茉莉、牵牛花、栀子花、山茶花。”
沈曜仰头问:“你喜欢花吗?”
沉礼听到沈曜的描述,早就生出了向往之心。“我……我很喜欢花香。”
“喜欢刚刚的橘花香?”沈曜笑问。
“嗯。”沉礼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以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一棵,这样你每天都能闻到了。”
沉礼心一动,竟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体会到了一丝温情。
他忽然觉得这趟出来也挺划算的,待在屋子里的话,怎么能闻到这么沁人心脾的花香味呢?
之后的日子,沈曜还是带着沉礼坚持早起晨练。
沉礼从一开始的怨气冲天,到后来习以为常,逐渐发现了晨练的益处。
单从他生活质量上来说,至少每次晨练完后,他吃饭都咔咔香,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看什么都没胃口,吃什么都随便挑几筷子,晚上也是倒头就睡,直接进入黑甜的梦乡,再也没出现什么失眠的症状。
顺带一提,沉礼发现,沈曜做饭的手艺是真的好。他不仅对火候和调料把握精准,还会做很多奇思妙想的新菜式,即使沉礼出自伯府,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也为沈曜的手艺拍案叫绝。
吃得好睡得好,他的精神自然就养得好。
沉礼自己没发觉,他与新婚之夜那副憔悴如骷髅一般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在这期间,沈曜给他换了床、修了茅房,两人还一起去街上买了沉礼想要的水粉颜料,沉礼在小宅里的生活,就更如鱼得水了。
人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强大的,短短十来天,沉礼就几乎忘了自己从前在伯府的日子。
现在的日子,更像是他原本的人生。
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由伯府的大公子一夕变成了平头老百姓,没想到他竟然接受得这么好。
这一切,应该也多亏他身边那个人,一直在帮助他吧。
伯府小哥儿(八)
在小宅的日子, 比想象中更平淡。
不在赌场干打手之后,沈曜偶尔会出去给别人做工,不出去的话就留在家里陪沉礼。
沉礼教他怎么作画, 他教沉礼怎么制作简易的钓鱼竿去河里钓鱼。
他从没拘着沉礼, 除了不让他干家务活,其他什么都肯让他尝试。
他们两个还一起通力合作, 在院角种下了一棵橘树。
沉礼计划再种几株栀子花、一棵桂花树, 沈曜这下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闻花香。
“这些银钱,你拿去用吧, 就当是我出的饭钱,我总不好一直白吃白喝你的。”
沉礼知道沈曜手头拮据, 尽管他从来没说过,还一直对他很大方, 每日变着花样给他做饭, 荤腥和油水都很足。
但沈曜从前就没什么钱,现在还没了营生, 靠偶尔给别人帮工赚不了几个钱, 沉礼想帮沈曜减轻一些负担,这本来也是他应该做的。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沈曜不会要,幸好沈曜听到这话没说什么,很爽快地就收下了钱。
这让沉礼松了口气。
“听说今日会有灯会,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沈曜问他。
沉礼一怔, 记忆中也有一个人, 曾红着脸羞涩地问他:“礼哥儿,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逛灯会吗?”
沉礼回神,看了一眼面前神情正常的沈曜, 赶紧甩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好啊。”
吃过晚饭后,两人就早早地出门了。路上和他们一样有相同目的的人很多,大家都赶着去凑热闹。
“晚上风凉,你再多穿一件吧。”临出门之前,沈曜提醒沉礼道。沉礼听劝加了件外衣,盯着只穿了件单衣的沈曜心中充满了羡慕。
街道上很多小贩才刚刚出摊,人流慢慢汇多,热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沉礼白皙的脸上,仿佛也沾上了一丝烟火气。
“礼哥儿,你看。”沈曜站在一个摊位前,手里拿起了一根青玉簪。
沉礼一看就知道他是想给自己买,沈曜平时只用布条随意地绑发,只有他才用簪子。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往上街沈曜也是看见这个那个都想给他买,却很少给自己买东西。
沉礼有些无奈。
“不用给我买,又不是没簪子用,费这个钱干嘛。”沉礼从沈曜手里抽出簪子,又放了回去。
摊主乐呵呵地看着他俩,“小哥儿是给你省钱哩,多贤惠多好看的夫郎呀,小伙子真是有福气。”
这调侃小夫夫的句式让沉礼腾地红了脸,沈曜则露出抹愉悦的笑容,“这簪子多少钱?”
“看你们投缘,这簪子就送你们了。”摊主也是爽快人。
“谢谢老板,不过你这摆摊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们还是不能白要你的。”沈曜放下一锭银子,笑着道:“祝老板生意兴隆。”
两人走远之后,摊主盯着沈曜的背影嘀咕:“这小伙子,看着有点凶,人还不错嘛。怪不得那般美人都能看上他。”
“拿着吧。”沈曜将簪子递给沉礼,沉礼叹了口气,“你以后,真的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我什么都不缺。”
“我知道你不缺,是我想给你。”沈曜语气里的认真令沉礼一怔,还不待他品出什么不一般,忽然冒出一个孩子从他俩中间跑了过去,把沉礼撞了一下。
“小心点。”沈曜把他又拉回了自己身边,“等会儿人越来越多,跟紧点,别走丢了。”
沉礼敏感得觉得氛围好像突然有点不同寻常,他慌忙低下头,将目光撇到一边,嘟囔着道:“我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沈曜看他一眼,“你要是我你就知道了,有这么好看的夫郎可不得看紧点,万一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
沉礼有的时候都分不清沈曜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明明看着对他无意,可偶尔又会冒出一些让人忍不住多想的话。
“诶,那些人都在看什么呢?”
“你说那些啊?他们在看官府张贴的公榜,朝廷又要开武举考试了,在鼓动底下人踊跃参加呢。”
“哦,武举啊?”
耳边陌生人说话的内容引起了沈曜的注意,他跟着转头朝张贴公榜的地方看去。
有不少庄稼汉子站在那儿昂首张望着,似乎对这个武举很感兴趣,旁边有个穿长衫的男子,在给众人解释公榜上的内容。
“礼哥儿,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沈曜跟沉礼打了声招呼,走到了公榜张贴处。
“武举啊,就是朝廷选拔武官的一项重要考核,就跟咱考状元是一样的。武举的科目很简单,比射箭、马枪、负重、摔跤这些,不需你熟读四书五经,当然,你要是识字那就更好。”
沈曜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承继了原身的记忆之后,他在这个世界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此时通过长衫书生的讲解,他才明白了武举这回事。
沈曜摸了摸下巴,这武举考试听起来倒是不难。
现在这个朝代叫天盛王朝,天盛王朝一直都是重文轻武,武举比不得科举受重视,甚至一度被废除,只有在朝廷需要选拔出一些能将时,才会恢复。
武举既然是面向广大平头老百姓,就不会设计太复杂的规则。有些家境贫寒的乡野村夫,或许读不起书,但身上有把子力气。武举对他们而言,也不失为一个改变人生的途径。
沈曜摸着下巴思忖了半晌,忽然觉得这或许是条适合自己的路子。
考科举可能有点来不及了,他要跟学堂里三岁启蒙的娃娃们一起重新学起。不入仕就得下海经商,可没有背景也很难闯出什么名堂。
这样的时代留给底层人民的路不多,有权势的人家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他们或许要拿命去搏。
沈曜想出结论之后转头去寻沉礼,却忽然发现,他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待在原地等他。
沈曜转过头,在四周看了看,哪里都不见沉礼的身影。
咦?人呢?
*
天色一点一点的黑了下来,沉礼本是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望向四周,却在视线触及到一片湖时怔住了。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
他还记得,就在那湖边的大柳树下,陈泊屿总是在那儿约他相见。每次他踩着点赶到时,总会在树下看到他长身玉立的身影。
他会转头对自己温柔一笑,快步迎上来,眼睛里好像倒映着星火般闪烁:“礼哥儿,你来啦?”
像是用一生欢喜在等待自己的到来一般。
这样的目光,让沉礼错以为他们会如话本里的神仙眷侣般比翼双飞、白首偕老。
可这世上的姻缘,只靠两个人情投意合是不够的,沉礼如今才明白,一段缘能一直走到头有多难。
想起以前的旧事,沉礼的心有些刺痛。
其实也不算旧事,距他被迫嫁人还没过去多久,他的感情还没来得及转变。
沉礼忍不住朝那棵大柳树下走去,他自己也不清楚,心中藏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期待。
离得近了,能看到柳树下似乎真的有道人影。
沉礼心砰砰直跳,不敢张口喊,又期盼那人转过头,又害怕他转过头。
直到他的脚步声逼近,那人才缓缓转过身来。
沉礼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脑子里仿佛噼里啪啦地放起了烟花。
眼前清俊儒雅的男子,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陈泊屿。
“……礼哥儿?”陈泊屿看到沉礼也很是意外,他仿若做梦一般惊喜地朝他走了过去,“礼哥儿,真的是你吗?”
沉礼嘴角带笑,眼中却泛起了泪光,“泊屿……”
陈泊屿又惊又喜,“真的是你,礼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沉礼在想陈泊屿的时候,陈泊屿站在这里何尝不是想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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