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礼没有想到,沈曜竟然打算参加武举,这可是件大事。不过仔细一分析,他也觉得沈曜这个决定做得不错。不论中不中,总归是多条路。沈曜本就力气大,说不定真能走武将这条路子。
他现在是和伯府闹掰了,不然可以直接托关系让沈曜进军营。不过现在,就得靠沈曜自己想办法了。
能得个一官半职自然最好,不然学附近居民卖力气种田、去仓库扛麻袋、给人当护院,沉礼是不舍得的。
“你能做这个决定,我很高兴,证明你确实把我的话放在了心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支持你,如果银钱不够,你可以随时找我拿,不用跟我客气。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个了。”沉礼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沈曜忽然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沉礼震惊地望着他。
“你能留在这儿,已经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所以不许妄自菲薄,我做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你从不亏欠我任何东西。”沈曜的眼神,让沉礼感觉很温暖。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灯光,总是容易生出温情的错觉。
沉礼忽然直挺挺地站起身,快速道:“很晚了,你睡觉吧,我也要回去歇息了。”
说完,他快步回了自己的卧房,反手将门关上,靠在门上心怦怦直跳。
或许是意识到自家小夫郎也需要人陪伴,第二日沈曜出门前问沉礼,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沉礼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在家待着也无所事事,最终还是答应了沈曜的提议。
两人一起上了街,到了一个路口,沈曜让沉礼坐在茶摊那儿等一下。
沉礼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茶摊里没几个人,不过沉礼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有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在盯着他。
沉礼看过去,男人不闪不避,仍是一脸□□地望着他痴笑。沉礼不由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撇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若换做是以前,有人敢拿这样下流的眼神看着他,他身后的人早就打上去了。
不过现在只有沉礼,他不愿意跟这样的人计较,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价。反正沈曜就站在路口,这男人估计也不敢做什么。
可惜他低估了人的犯贱程度,隔着几张桌子的距离,那人对着沉礼开了口:“小哥儿,你家夫君去哪儿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他放心把你一个人扔下,不怕你跟别人跑了?”
沉礼捏紧茶杯深吸气,忍,不能搭理他,搭理他就输了。
那人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非要逗沉礼开口说话,又继续道:“你们夫夫俩该不会是做那等行当的吧?你夫君负责拉皮条,你负责出来卖?你在这儿是不是就等着男人上钩呢?”
沉礼忍无可忍,一个茶杯朝着男人掷了过去。
“哎呀!”男人一声惨叫,不禁被茶水淋了一身,脑袋还被砸得结结实实。“你、你怎么打人呢?”
沉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谁让你嘴贱呢,真当他好欺负呢。别的本事他不说,投壶的准头可是练出来了的。
“什么事?”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沈曜撩起帘子走进了茶馆,目光直直地冲男人而去。
被打伤的男人见沈曜人高马大、身材壮硕,立马就不敢吱声了,“没有没有,没什么事。”
沉礼就像找到了靠山,指着他大声告状:“他刚才侮辱我!”
“没有没有啊,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呢。”男人大惊失色地摆手。
总有一些人,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在大街上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就喜欢调笑几句,美其名曰“开玩笑”。
沈曜眯了眯眸:“玩笑?那你把刚刚的玩笑说一遍,我听听好不好笑。”
听到这话,男人涨得面红耳赤。
沈曜冷哼了一声,对着男人又知道自己的话不合适了?
沈曜也没多废话,直接上前几步抓着男人的领子,把他像拎小鸡一样地拎了起来。
“诶诶诶?你要干嘛?”
沉礼愣愣地看着沈曜的动作,看到他像扔垃圾似地把男人扔出了茶馆,忍不住噗嗤一笑。
“滚!”沈曜声如洪钟的一声,吓得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男人一抖。
“你、你给我等着!”挽尊式放了句狠话,男人爬起来脚底像踩着风火轮似地跑了。
沉礼目光转向沈曜伟岸的背影,忽然觉得长得凶的男人也有长得凶的好处,至少让身边的人有安全感。
“礼哥儿,来。”沈曜付了茶钱和沉礼摔碎一只茶杯的钱,伸手让沉礼跟他过来。
沉礼出了茶馆才看到,门口不知何时停了匹马。
沈曜上前解开缰绳,转过身望着他笑了笑:“看到没有礼哥儿,以后这就是我们家的了。”
沉礼一惊,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眼前这匹棕色的骏马。
马儿眉心有一点白,在沉礼眼中的品相不算很好,但是听到沈曜说这以后就是他们家的了,沉礼还是高兴地上前摸了摸。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普通人家家里能有匹马,得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啊。
“你哪儿来的银子啊?”沉礼轻轻摸着马,笑着惊喜地问。
“没花钱,是我跟人打赌赢的。”沈曜冲他骄傲地扬了扬眉。
沉礼不由用一种很神奇的眼光看着他,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能力吧。
“原来你刚刚站在那儿,就是等别人给你送马过来。”
“会骑马吗?要不要骑上一起去兜兜风?”沈曜拍了拍马。
沉礼忍不住有些心痒痒,“好。”
沈曜将沉礼扶了上去,自己坐到他身后,沉礼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着马儿开始奔跑,他就慢慢甩开了思绪,只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路。
陈泊屿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一匹棕色的马从眼前嘀嗒嘀嗒地小跑而过,令他在意的不是那匹马,而是马上前面坐在的身影。
“二少爷,那不是……”陈泊屿身边的人,显然也很熟悉沉礼,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泊屿没有说话,回想着刚刚那一幕,心中如翻江倒海。
伯府小哥儿(十一)
到了人少的地方, 马才开始快跑了起来。风迎面吹拂而过时,沉礼感受到了一种简单的快乐。
就像小的时候刚学会骑马,随便跑个几圈都觉得特别好玩。
马停在了一片小山坡上, 山坡下开满了各种野花, 风吹过花香怡人,风景很好。
沉礼呼出口气, 突然有些感慨。没想到嫁了人还能骑在马上自由自在地奔跑, 这种感觉很自由,很畅快。
他忽然想到,要是真的嫁到了侯府, 恐怕每日得谨守规矩礼仪,规行矩步, 虽然衣食无忧,却远不如现在这般自由随心。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勾心斗角, 沉礼心中十分的平静,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来。”沈曜下了马, 朝他伸出手。
“我不用扶。”沉礼说话, 也跟着利索地下了马,有些自豪地冲沈曜笑了笑。
沈曜一愣,随即笑着打趣:“我都忘了,我家夫郎有多厉害,茶杯砸人都不在话下, 骑马又算什么。”
沉礼一下子就涨红了脸, 不知是为“茶杯砸人”, 还是为那句“我家夫郎”。
“你现在是在取笑我吗?”沉礼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清冷,熟悉之后就会发现, 他的个性也有小孩子的一面。
沈曜见他凶凶地眯起了眼,忍笑道:“哪儿敢啊,我是夸你。”
沉礼砸了他一拳,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沈曜觉得他这副模样很鲜活,忍不住继续想逗他。
“有蜜蜂。”他忽然指着沉礼的胸口。
沉礼当即被吓了个激灵,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双手:“哪儿呢哪儿呢?快帮我赶走!”
沈曜见他果然不出所料被吓到了,恶作剧得逞地捧腹大笑。
沉礼见状,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沈!曜!!!”
沉礼气得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优雅,追着沈曜打。
马在一旁幽幽地打了声响鼻,自己开始寻草吃。
两人回去之后,给这匹马取名叫奔霄。沉礼对家里新加入的小伙伴很上心,特意端来水给他喝,还跟沈曜说要给奔霄搭个棚子。
下午沈曜就拖回来很多木材,沉礼问:“这是给奔霄搭草棚用的?”
“那个先放一放,我想先给自己做一把弓。”沈曜取了根木材,翻来覆去地看着。“外面的弓太贵了,我还是自己做吧。”
沉礼听到这话一怔,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疼沈曜。
他需要弓箭来为武举考试做准备,却舍不得花钱买,宁愿自己做。可对自己,他买书案、买肉菜、买簪子,向来大方。他忽然有些后悔,将一张好弓送给了陈泊屿。
陈泊屿走的是科举的路子,射箭对他来说只是偶尔的消遣而已。他只是偶然得了这张弓,觉得放自己这里也是无用,于是便送给了陈泊屿。
其实陈泊屿,怎会缺区区这样一张弓呢?早知如此,还不如留给沈曜,他更需要。
沉礼有些想给沈曜买一张,但又怕他不要。
翌日,沈曜出门去订木箭,沉礼一个人待在家。他没有想到,陈泊屿会在这个时候找上来。
沉礼牵着奔霄出去吃草回来,就看到一个小厮在他家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沉礼脚步慢了下来,看见不远处停放的马车,立即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大、大公子……”小厮看见他有些无措。
沉礼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让开,堵在我家门前干嘛?别挡路!”说着他推开院门,牵着奔霄进了院子。
陈泊屿从马车上下来,唤了他一声:“礼哥儿?”
沉礼没有搭理他。
“礼哥儿,可以和我聊一会儿吗?我有话想跟你说,礼哥儿?”陈泊屿伸长了脖子,殷切地看着他。
沉礼安顿好了奔霄,才走到了门口,皱着眉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小厮见状,先一步退下了。
“礼哥儿……”陈泊屿望着沉礼欲言又止,眼里又是愧疚又是凄风苦雨,“你过得,还好吗?”
沉礼只觉得荒唐,都到现在了何必来问他过得好不好。
“如你所见,我很好。”沉礼冷漠地道。
“礼哥儿,你别这样,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实在无能为力。”陈泊屿伤心道。
沉礼眉毛皱得更深,让他眉间那颗红痣越发惹眼:“所以你希望我对你什么态度?我已经嫁人了,你不该找上门来,按我们俩的关系,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也免得旁人说些闲话。”
陈泊屿顿了顿,关切地问:“我听说,你跟伯府闹翻了?”
沉礼冷笑了一声,“听沉梦说的吧?是,没错,以后我不再是伯府的人,跟你跟她都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陈泊屿着急地道:“礼哥儿,我和梦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家里人希望,我娶伯府的姑娘。”
沉礼心头一痛,抿了抿唇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想说,这非我所愿,我心中爱慕的一直是你。”陈泊屿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道。
沉礼咬着牙,眼眶微微湿润:“这话……要是在我没有成亲之前说,我还可以听一听。现在,你还觉得合适么?”
陈泊屿难过地低着头,握着拳道:“是我无用,护不住你。礼哥儿,你没有做错什么,你要恨,便恨我罢。”
“其实我一直想来找你,但又不敢。我怕看见你,我会忍不住扔下一切带你走。我怕看到你过得不好,又怕看到你过得好。你的夫君跟我说,叫我不要再来打搅你,我也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出现会影响到你。”
“但是上次灯会偶遇,让我明白一件事。”陈泊屿抬起头凝望着沉礼,“礼哥儿,你心里还有我对吗?就像我心里还有你一样。”
沉礼鼻端涌上一股酸楚,眼圈泛红,一眨眼似乎就能落下泪来。
“你不会的。”他轻声道,“我了解你,你不可能扔下一切带我走,我也从没有这样奢望过。”
“很讽刺啊陈泊屿,即使是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我都没有期盼过你能救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陈泊屿看着沉礼,神情忧伤又不解。
“我原来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沉礼说,“你从来都不是我的依靠,我和你之间的缘分,仅此而已。所以不要再提那些过去了,你是娶沉梦也好,还是娶公主也罢,都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想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再也不要卷进高官贵族之间那些弯弯绕绕了。”
陈泊屿听到这话,神情黯淡了下来,不再说话。
“你我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你也不要挣扎了,回去吧。”沉礼道。
陈泊屿萧瑟地转身,背影寂寥无比。
沉礼想到什么,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陈泊屿回转身,眼神中有了些期待。只听沉礼道:“我送你的那张弓,你能还给我吗?”
“……”陈泊屿表情空白了一瞬,似是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沉礼难堪地咬了咬唇,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他也觉得很没面子。但是沈曜是真的需要这把弓,就他们家现在这个条件,还顾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你肯定也不缺那一把弓,再说你现在都准备谈婚论嫁了,继续留着那张弓也不合适,反正迟早是要扔掉的,不如还给我,你说呢?”沉礼语速飞快地说道,仿佛这样能少些羞耻。
陈泊屿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我回头叫人给你送过来。”
听到他的保证,沉礼这才松了口气,第一反应是开心,沈曜的弓有着落了。
“礼哥儿,虽然我们……缘分已尽,但仁义还在,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来找我。”陈泊屿想来想去,还是跟沉礼说了这样一番话。其实他的潜在意思是,如果沈曜对他不好,来找他他可以帮忙。
“谢谢,我知道了。”沉礼是不会去找他的,但口头上还是可以礼貌地接一下。
陈泊屿上了马车,悠悠地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沉礼也转身回了小宅子,没有多留。
他们都没有发现,院子的拐角处站着个人,一直望着他们交谈完,看着他们道别分开。
这个人就是沈曜。
陈泊屿——这个人不算是个完全的坏人,只是脑子有些不清醒。白月光都已经嫁人了,还来玩什么心意相通的这一套。证明对方心中还爱着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满足自己的成就感吗?还是想对方跟他发展出一段婚外情?
若是沉礼真照他说的那样,和他继续牵扯在一起,事情说不定还真会发展成这样。
古代人的恩怨情仇比现代人还理不清,为家族利益联姻、近亲结亲、三妻四妾、养外室、逛秦楼楚馆,男人们可以选择的更多,面对的诱惑也更大。
一些文人雅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还自诩风流多情。以为对弱势的小姑娘、小哥儿嘘寒问暖便是怜惜,殊不知自己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幸好沉礼还算有足够的判断力,知道和陈泊屿不可能便不想多来往。只可惜在原来的世界中,他的夫君不是沈曜,没有相信和理解他,而是用最狠毒最下流的话语侮辱了他,又对他拳打脚踢。
最后沉礼,是被他殴打后重伤不治而死的。
陈泊屿一直想救他,但却间接害死了他。虽然沉礼,直到死都没有怪过他。
伯府小哥儿(十二)
之后, 陈泊屿果然如约送回了那张弓。沉礼矜持地将弓赠给了沈曜,眼神里隐隐藏着期盼。
沈曜沉默地将弓拿在手里试了试,反应很平淡。
沉礼笑容敛了敛, “怎么了, 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弓是好弓, 整体赤金打造, 拿在手里十分有分量,弓弦用鹿筋制作而成,很有韧性。一般力量不够的人, 可能要拉开这把弓都很困难,但对于沈曜这样力气大的人来说, 比普通弓箭要更趁手。
他确实很喜欢。
“其实,我昨天看到你和陈泊屿了。”沈曜迟疑地说道。
沉礼脸色突然煞白, 他抿紧嘴唇, 低声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沈曜叹道:“他来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说的, 不用瞒着我。”
沉礼忽然被惹炸了毛, 咄咄逼人地道:“你觉得我是故意在瞒着你和他来往?你怀疑我?”
沈曜愣了一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因为这张弓之前送给了陈泊屿,所以你不喜欢,你嫌弃对吗?”沉礼看上去非常激动, 眼睛里都闪出了泪花, 还想把沈曜手里的弓箭给夺过来, “你不要就还给我!”
沈曜敏锐地觉得,他不是在说这把弓箭, 而是在说他自己。
他躲过了沉礼的手,放下弓箭将沉礼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低声道:“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沉礼抽噎了一声,一想到沈曜心里可能已经误会了他和陈泊屿,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躁动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何这么的不安。只是觉得很委屈、很难过。
“乖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沈曜温柔地抚着沉礼的发,充满信任的态度令沉礼心中平顺了些。
“我说出这件事,不是为了质问你,也不是为了跟你吵架。”沈曜看着他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知道这把弓箭是怎么来的,我也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我很感激你能为我着想,替我要来这把弓箭,我会好好用它的。”
“所以说,以后陈泊屿的事情你也可以跟我说,我不会怀疑你,你可以相信我,我们之间应当没有秘密。我不希望,你因为怕我介意,就一个人将所有的事情都积压在心中,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沈曜的话,令沉礼又感动又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禁眼巴巴地问:“……你说的这些,是你的真心话吗?不是说来哄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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