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面很冷,对面的门上贴着很旧的福字和春联,是去年冬天,春节到来之前,岑知木拉着虞弦贴上去的。
转眼又过了一年,门上的红色春联褪色,福字上面的金粉也脱落的差不多了,变成一种难看的黄色。
因为房子没有人住,门前的地毯早就被保洁收走了,门前的地砖空荡荡的。有时,岑知木帮妈妈打扫卫生,拿着吸尘器来门口清理地毯时,会看着对面的门发一会儿呆。
可是今天,那扇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
岑知木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眨眼,走过去,往门缝里面看。里面有很远的说话声,说话的人似乎在某个房间里。
岑知木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虞弦,是你回来了吗?”
门在他的敲击下缓缓开启一条更大的缝,岑知木从门后探入半个身子,“虞弦?”
卧室的门打开,虞弦的小叔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穿西装,戴眼镜,房产中介打扮的人。
岑知木愣愣地看着他们,“你们干什么啊。”
虞弦的叔叔转头告诉中介:“你自己转转。”随后朝岑知木走过来。
他屈指在岑知木的头顶弹了一下,叫他“小鼻涕鬼”:“怎么没去上课。”
岑知木说:“今天是周末,我刚从补习班回来。”
中介已经独自走到虞弦的卧室前,推开门,站在门边拍照,还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岑知木强忍着不悦,问虞弦的叔叔:“你要把房子卖掉吗,卖掉虞弦的房子?虞弦知道吗?”
叔叔无奈道:“我倒是想卖掉,虞弦不肯答应。”
他说:“房子需要人气,太久不住人会坏掉,我准备把它租出去。”
他一边说着,好似发现了什么,伸手比划了一下岑知木的身高,“鼻涕鬼,你长高了吧。”
岑知木低头看一眼脚上的雪地靴,为了方便在雪地上行走,雪地靴做了厚厚的底子,但他面不改色地说:“是啊。”
虞弦的叔叔感慨地笑笑,“上次见你还是半年前呢,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说完把手放到岑知木旁边,往下压了压,停在岑知木耳朵的位置。
“啊?”岑知木说:“你记忆出问题了吧,我没那么矮。”
“是我记错了吗。”虞弦的叔叔靠在玄关柜上思考了一会儿。当时岑知木总和虞弦待在一起,虞弦的个头很高,岑知木努力抱着他,想让他靠在怀里的时候,还需要踮起脚。
因此,在虞弦叔叔的记忆里,岑知木是一个非常难缠的,矮个子的小男孩。
他摸着下巴,打量着岑知木,发现岑知木不和虞弦站在一起时,看上去其实挺高的。
于是虞弦的叔叔说:“少和高个子一起玩。”
岑知木气呼呼的,不想和他说话了,又很想知道虞弦的近况。
他磨蹭了一会儿,问道:“虞弦最近怎么样。”
“我是海市人,”虞弦的叔叔耸耸肩,“他在首都上学,我怎么会知道他怎么样。”
岑知木失落地哦了一声。
他很久没和虞弦见面,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瘦了吗?还会继续长高吗?
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虞弦的叔叔莫名有些不忍。如果岑知木身后长着小尾巴,现在一定耷拉下去了。
虞弦的叔叔安慰他:“他也很少和我联系。”
“什么,”岑知木变得很有攻击性,恼怒地说:“你不是他的叔叔吗,不熟吗?”
虞弦叔叔:“……”
他气得笑了一下,又弹岑知木的脑袋,让他回家和家长说一声,晚上不回家吃饭。
他想和岑知木一起吃个饭。
岑知木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不用跟家里说,”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里面装着几包饼干,“我今晚本来也要一个人吃饭。”
两个月前,岑书阳的公司领导决定去津港开一家分公司,经过董事会的选拔,岑书阳由副总升任CEO一职,这段时间忙到不着家。钟望舒也忙,经常在学校加班到七八点钟,岑知木只能自己解决晚餐。
虞弦的叔叔让岑知木等一会儿,他要和中介聊几句。岑知木点点头,回家放下书包和饼干,换了件稍微薄一点的外套。
虞弦的叔叔要带岑知木去吃部队火锅,说小朋友会比较喜欢。岑知木都高二了,哪里还算什么小朋友,不过他懒得争辩这个问题。
等部队锅沸腾的时候,岑知木一直吃炸鸡,虞弦的叔叔坐在对面打电话,打完一个电话又进来一个。
岑知木坏心眼的吃掉所有蜂蜜芥末口味的炸鸡,留下不怎么喜欢的韩式甜辣酱,推到叔叔面前。
半年前,也就是虞叔叔自杀后的那段时间,虞弦的叔叔留下来处理了所有的事情,随后提出要把虞弦带到海市。
不知道他和虞弦聊了些什么,虞弦居然答应了。
最开始那几天,岑知木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虞弦居然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他不跟虞弦说话,见了虞弦就假装没有看到他。
直到虞弦离开前的最后一晚,他们在楼下遇到,岑知木又想像之前那样忽略虞弦时,虞弦突然叫住了他。
“木木。”
虞弦的语气很温和,即便是岑知木几天没有和他说话。他走过来,轻轻抱住岑知木,岑知木用力挣脱出来,瞪着他。
虞弦伸手摸他的头,岑知木一下子躲开了。
最后虞弦收回手,被拒绝的那只手握成拳,温声道:“我要走了。”
岑知木赌气地别过脸,不理他。
后来每一次想起那天,岑知木都很后悔。
那时候虞弦刚刚失去爸爸,不应该那么对虞弦的。
岑知木也变成了欺负虞弦的人当中的一个。
那天回家后他就后悔了,想告诉虞弦,他不是故意不理他的,他只是想让虞弦留下来,他不想和虞弦分开。
海市那么远,他害怕虞弦走了,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卡式炉上面的部队锅开始咕嘟冒泡,虞弦的叔叔终于挂断了电话。他呼出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发现岑知木给他留了半份炸鸡。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岑知木,岑知木正在吃一份金枪鱼拌饭,他现在吃相比之前好了很多,最起码不会把嘴巴装得鼓鼓的了。
虞弦的叔叔看着眼前那半份炸鸡,觉得岑知木还挺可爱的。
他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毕竟他带走了虞弦,当时岑知木又哭又闹的,要不是有大人拦着,估计还会冲上来咬他。
听了他的话,岑知木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不喜欢虞弦的叔叔,不然也不会吃光全部的蜂蜜芥末炸鸡,只留下甜辣酱的。
虞弦的叔叔应该很饿了,他开始吃那半份炸鸡,一口一块,很快就吃完了。
他们开始聊天。
虞弦的叔叔和虞弦不怎么熟,他想聊聊自己的哥哥,也就是虞弦的父亲。
很不幸的是,岑知木和虞叔叔也没那么熟。满打满算,他和虞叔叔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那不到一年。
他们两个只好面面相觑。
好在这个时候服务员过来,在部队锅上面撒下大把的芝士碎,提醒他们:“可以吃了哦,不过等芝士融化口感会更好。”
虞弦的叔叔夹了一块鱼饼。
岑知木用勺子把芝士碎全都拨到自己这边来。
虞弦的叔叔问他:“这半年你们都没有联系过吗?”
岑知木沮丧道:“联系,但是……”
他找虞弦道过歉,说自己不应该不理虞弦。虞弦回给他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有次岑知木在路上遇到一只很丑的狗,他拍照发给虞弦,评价道,这只狗像一块拖把布。
虞弦没有回。
隔了好几天,虞弦才发给他一个拥抱的小表情,可惜那个时候岑知木在上课,错过了虞弦的消息。
岑知木找过宋宥,试图从宋宥那里得知虞弦的消息,结果宋宥比他还要惨,他费了很大的努力考上了首都的学校,原以为会离虞弦近一些,没想到入学半年了,根本没和虞弦见过面。
给虞弦发消息,虞弦总是隔很久才说,忙。
虞弦的叔叔听完后,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他很英俊,笑起来像那种电影里面的坏男人。他和自己的哥哥长相非常接近,但是虞叔叔就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他笑完后,说:“你刚刚还怪我跟虞弦不熟,你看,这是我的原因吗。”
岑知木不说话了。
他又不是笨蛋,其实隐约可以猜到,虞弦大概是因为什么不可以随便说出来的原因才变得这么忙。
尽管如此,他依旧忍不住迁怒眼前这个人。
芝士融化了,变成一整片奶香的黄色小被子,虞弦的叔叔抬起手:“这东西闻起来居然不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岑知木一筷子夹走了所有的芝士。
第52章 什么是满足感
很久之前,岑知木觉得严梁胥是傻瓜,晚上不去食堂吃饭,非要坐在教室吃一些干巴巴的面包或者饼干。
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放课铃响之后,季棘和赵观棋叫岑知木一起去吃小食堂新推出的石锅豆腐,据说很好吃,比之前最火的石锅鸡蛋还好吃。
季棘说:“据说拿来拌饭,可以多吃两碗大米饭。”
岑知木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曲奇饼,摇摇头:“我不去了,吃饼干。”
“啊?”季棘不理解,伸手拽他,“饼干有什么好吃的,跟我去吃石锅豆腐吧。”
“真的不去。”
岑知木拿出今天随堂小测的卷子,“我要纠错。”
“……你是这个。”
季棘看了他半天,最后非常无语地冲他竖起大拇指。
周怀微和严梁胥也没去食堂,尤其是周怀微。升入高二后,她和严梁胥又在成绩榜上展开了无声的厮杀,第一名只有一个,不是她就是严梁胥。
不算上还没有到来的期末考试,本学期的三场大考,除了第一次月考外,剩下两次考试都是严梁胥第一名。
周怀微心有不甘,咬了咬牙,也放弃了去食堂去晚饭,留在教室多学一会儿。
她从包里拿了肉松面包和橙汁,准备胡乱对付一下。
岑知木用手工刀撬开装曲奇的铁盒,端着盒子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分给不去食堂吃饭的人。
周怀微咬着面包,让他把杯子拿过来,要给他倒点儿橙汁。
“严梁胥,”周怀微用力摇了摇手里的瓶子,晃匀里面的果肉,“你要不要橙汁?”
严梁胥拿着杯子走过来。
他们三个分着喝了橙汁,凑在一起吃岑知木那盒饼干,顺便研究今天课上的随堂测试。
岑知木这个学期又有进步了,稳在前八名的成绩。高一新生入学的时候,还被高一的年级主任拿来鼓励和他一样交钱进来的学生。
新生大会上,岑知木也上去发言了。因为他进步实在是太可观了,附中收过很多交钱进来的择校生,没有哪一个像岑知木这样。
新生大会那天,站在台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新生时,岑知木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一年前,虞弦也是站在这里,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致辞,现在他和虞弦站在了同样的地方。
念完演讲稿上的内容后,他本该下台,可是看着下面的学生,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们要加油哦,我帮你们尝试过了,努力真的有回报,至少在学习这件事情上,是这样的。”
说完,冲年级主任吐了下舌头。主任笑着鼓起掌。
当天,他在新生群里小爆了一下,大家都觉得他长得非常帅,并且看上去性格很好很有礼貌。
第二天就有学妹的情书送到班里来,季棘嫉妒极了,叫他“礼貌哥”。岑知木也叫他的外号“叽叽哥”。
“礼貌哥。”
“叽叽哥。”
“礼貌哥。”
“叽叽哥。”
最后,他们两个以扰乱自习课秩序的罪名,被严梁胥分别扣了两分平时表现分。
不过严梁胥和岑知木关系好,当天晚自习就以“岑知木帮值日生擦黑板,岑知木帮值日生打扫卫生”为由,把那两分加了回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爸爸妈妈夸奖他,学校老师喜欢他,学弟学妹们崇拜他。
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充实的,可是岑知木总觉得自己心里出现了一个空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似乎总能听到洞里的风声。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严梁胥,严梁胥想了想,送给他一个填满草药的小香袋。他说:“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出现耳鸣。你把这个放在枕头旁边,安神用的。”
岑知木拿起香包闻了闻,意外发现,这个药包的味道和虞弦常用的那个沐浴露的味道有点像。他忍不住贴到鼻子上使劲闻了一下。
香包里的药末被他吸出来,呛到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严梁胥说:“这个东西不是这么用的,放在枕头边上就行,不要整个鼻子贴上去。”
岑知木捏捏那个小香包,很喜欢,哦了一声。
晚上睡觉时,他就把小香包贴着脸放好,有时候会放在自己额头上。
严梁胥说他那样看起来可真像一个小傻瓜。
高二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出来时,班里小小的沸腾了一下。因为岑知木在班里冲到第四名,年纪第二十三名。
季棘和赵观棋惊呆了,季棘把手放在岑知木肩膀上,说:“同桌,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超过严梁胥,考个全班第一。”
岑知木摇摇头,很诚实地说:“这次考试遇到学过的题目了,算是白得了20分。”
期末卷子上有一道稍微有些超模的题目,严梁胥和周怀微也没拿到满分。岑知木能做出来,是因为虞弦曾经教过他。
他只记得那好像是一个周末的黄昏,虞弦在家里做题,他去找虞弦玩,想让虞弦陪他去商场抓一只小狗娃娃。
虞弦说做完那张卷子就陪他去。
岑知木为了让虞弦多注意他,故意在旁边捣乱。最后虞弦受不了他的折磨,把他拽过去,让他老实坐在一旁。
岑知木说:“我好无聊。”
虞弦说:“最后一道题了。”
岑知木把脑袋伸过去,虞弦摸摸他的头,为了让他不无聊,一边做题,一边给他讲那道题的思路。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道题的解题思路,他居然可以记这么久,记得这么清楚,岑知木自己也很惊讶。
虞弦。
一想到虞弦,岑知木又开始出现耳鸣。
这一次的耳鸣来势凶猛,伴随着心脏刺痛的感觉。
他把这种感觉告诉医务室的医生,医生也无法解释,只能归咎于心理问题。
医生看着他说:“试当放松一下,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岑知木茫然地看着他,“是我自己想进步的,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也算压力吗。”
医生说:“想进步,本身就是压力来源的一种。”
岑知木明白了。
医生打开一个巨大的白色瓶子,从里面倒了一点大药片,装在透明封口袋里。
岑知木问这是什么,医生说:“钙片,送你吃的。”
岑知木看向那个大瓶子,瓶子上果然写着“维生素D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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