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拾衔的印象中,瓦姆皮尔似乎永远是年轻的,无论是十多年前还是五年前,他就像没变过一般, 永远端着一副旧贵族的腔调, 像一位老派的伯爵。
而现在……瓦姆皮尔看起来已经衰老成了一个中年人……甚至还要更多, 皱纹不正常地在他的脸上堆叠着, 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被我拿走了一点力量。”谢檐不想用手碰,直接踹了墙面一脚, “别装了,睁开眼睛。”
瓦姆皮尔悠悠转醒。他抬起一双有些苍老的红色眼睛, 先是望了谢檐一眼,又看向楚拾衔:“王,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恢复记忆,怎么可能会又重新把楚拾衔带到身边?
“猜猜看。”谢檐走近瓦姆皮尔, “恢复记忆,意味着我完全觉醒,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担心我拿走你所有的力量?”
瓦姆皮尔已经依靠永生活得太久,一但谢檐拿走他的力量,他就会迅速枯败成一摊烂泥。
但瓦姆皮尔只是哼笑一声:“王啊,您拿走我的力量是我的荣幸。我只是觉得可笑,你就为了一个…渺小的人类,背叛了所有畸变体!去当人类的走狗……”
“谁说我要投向人类?”谢檐不屑地笑了一声,“你说话还是这么冠冕堂皇,嗯……让我猜猜,组织为什么叫焚烛,以及,你为什么会有永生的力量?”
瓦姆皮尔整个人僵了一下。
焚尽烛龙之息,照彻畸变体千载万载。
瓦姆皮尔嘴里一口一个王,却从来没有给过谢檐半分选择,事实上,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名义,只是一份无穷的力量,这份力量如俯仰之光,他害怕,敬畏,又想得到。
“好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谢檐沉下眼,看向十字架上的吸血鬼,“瓦姆皮尔,龙肉……好吃吗?”
瓦姆皮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凭什么他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异化能力?龙坠落时,他在野心的驱使下食龙之肉,吮龙之血,从而拥有了无尽的寿命。
也因为龙身上大量的辐射,畸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你曾经也是人类,瓦姆皮尔。”
人心才是最不可直视的深渊。谢檐甚至怀疑,龙的坠落,是否和人类有关。
瓦姆皮尔的脸色复杂地变换起来,最后变得癫狂了起来:“是,我们曾经是人类,但现在不是了,你以为你能和这个人类长相厮守?他能活多久?你又能活多久?最可悲的是,你身为王,却没有畸变体的自觉……”
瓦姆皮尔这句话没人讲完,楚拾衔抬起手,一拳打了过去!
他淡漠地开口:“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吸血鬼脸上的肉被打到变形,他咳出一口血,顶着肿胀变大的脸疯狂地笑:“你们逃不出命运的……”
“砰——”这次动手的是谢檐,他很洁癖,不屑于触摸瓦姆皮尔,直接一脚踹上吸血鬼的脸,力道之大,直接把瓦姆皮尔当场给踹晕了过去,脑袋一歪,不动了。
谢檐瞥了眼楚拾衔的手,上面沾上了一点瓦姆皮尔的血,他沉着脸,默不作声地将楚拾衔带出了牢房。
楚拾衔没说什么,乖乖跟了上去。
谢檐一路从沙狱走到了王的寝殿,然后停在一个洗手池旁,又瞥了一眼楚拾衔。
楚拾衔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把手伸了出来。
水流缓缓流了下来,谢檐一把拉过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把楚拾衔手上的血沫清理干净。
楚拾衔静静盯着谢檐和他握在一起的手,好半天才说:“差不多了。”
谢檐不为所动。
”谢檐。”楚拾衔又重复了一遍,见谢檐还是没有反应,终于使了点力,一把将手抽了出来,“你……”
谢檐一把抱住了楚拾衔。
楚拾衔凝滞一瞬。
谢檐把楚拾衔抱得很紧,就像害怕把人弄丢了一般,他把脸埋在楚拾衔的颈侧,反复蹭过去:“沾了他的血,会发生不好的事。”
楚拾衔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当初谢檐就是沾了瓦姆皮尔的血,才会骨化,然后被威胁:“你想起来了?”
谢檐摇了摇头,他的头有点疼,便把楚拾衔一路抱着虏去了床上,然后再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没有,就是不舒服。”
下意识觉得这一幕刺眼。
楚拾衔不想刺激谢檐,他顺手帮两人扯了一点被子,然后在谢檐怀里亲了他一下:“那就不想了。”
谢檐抬起眼,突然问:“你……以前就是我的恋人吗?”
楚拾衔看他一会儿,唇角勾了勾:“你觉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那还是是吧。”谢檐有点疑惑,“但你在联盟,我在帝国,为什么会……”
楚拾衔抬了抬眼皮:“哦,我现在也在联盟,谢指挥官。”
还不是照样没几天就被谢檐搞上床了。
谢檐心情变好了一点,优秀的王无论失不失忆都能迅速搞到老婆。
“我是你养大的,哥哥,”楚拾衔耐心地开口,“所以联盟在哪儿,帝国在哪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是我永恒的航帆。
所以要相信我。
龙很喜欢听情话,他咬了一下楚拾衔的唇,翻身压过他:“相信你,老婆。”
楚拾衔抬了抬眼,他发现谢檐失忆之后,基本就是楚少将和老婆这两个称呼反复地叫:“
嗯,哥哥。”
谢檐捏了捏楚拾衔的下巴:“别忘了在沙狱里答应过我的。”
答应了什么?楚拾衔想,在床上叫老公。
“那就上床的时候再说,时间多得是,”楚拾衔十分镇定地开口,“我会一直陪着你,哥哥。”
在有限的生命里,陪哥哥更久一点。
他会很开心。
“那就现在上。”时间多得是,谢檐也很会珍惜,他把楚拾衔身上繁复的衬衫扯掉,这种服饰罕见地衬出楚少将的一点清冷感。
然而随着衬衫扣子被蹦掉在地上的声音响起,谢檐把楚拾衔的腿折到了他的臂弯处。
那点清冷感便轻易地被打碎了。
……
“咣——”
谢牧看着军部汇报过来的失踪名单,直接摔碎了一个杯子:“一定是谢檐搞的鬼。”
助理被瓷杯碎裂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谢牧:“听说联盟那边的人也不见了,包括他们的……楚少将。”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于帝国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联盟的战力显然被削得更厉害,如果帝国能够趁机发动攻势,或许就能……
“你以为谢檐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他的野心远比我们想象得大,”谢牧缓缓开口,“如果我们这个时候禁不住诱惑开战,那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助理愣住了:“您是说,他想……”
吞并联盟和帝国。
谢牧从座椅上站起来,来回踱步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帮我安排行程,我要回去见老爷子一趟。”
帝国的杀手锏还从来没有出过,更确切地说,他不愿意出来。
这柄杀手锏,也是唯一有可能能对付谢檐的人。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联盟偷袭了我们边防的发电站,现在所有的电械都停止了工作!”
联盟居然还有空偷袭他们?!!
谢牧沉吟一声,他急着回程见老爷子,把军令交给了助理:“派人去增援,夺回发电站最重要。”
“好!”
谢牧看着急匆匆离开的助理,沉下眼:偷袭发电站的真的是联盟吗?还是说……
谢檐已经发动了攻势。
……
谢檐正坐在书桌前,把下一个密令发了出去。算了算时间,估计帝国和联盟那边应该热闹起来了,他勾了唇,看了一下邮件里的信息,然后关掉了云端。
人类,真好骗啊。
谢檐缓缓走回了寝宫,床上的被子微微拱着,显然还裹着一个人。
谢檐坐到了床边,偏头看了一会儿楚拾衔,然后伸手触了触他仍然泛着些晕色的脸颊。
还是这个人类最可爱。
昨天他为了逼楚拾衔叫老公,弄得一下比一下狠,却又在关键时刻堵住了楚拾衔,故意不让他结束,耐心撩拨着他。
一直到谢檐忍得都差点投降的时候,楚拾衔终于被彻底催毁,一下又一下叫了出来。
什么老公,哥哥,谢檐让楚拾衔喊一声,他就跟着乖乖喊,谢檐看着楚拾衔涣散的眼神,怀疑他已经被弄到快失去意识,连在喊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檐看着楚拾衔被咬破的唇——弄得好像有点过头。
人类,不太经搞。alpha也不例外。
他眼里含了点笑意,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楚拾衔的唇。也就在这一瞬间,楚拾衔唇瓣上的伤口也迅速愈合了起来。
这次倒是没有花费太多力量。
瓦姆皮尔不过是窃取了龙的力量,真正能永生的,从来不是这只吸血鬼。
他不过是把他的力量慢慢夺回来。
不过……永恒的孤寂有什么意思呢?
谢檐这样想着,再度吻上了楚拾衔,又将大半的力量输了过去。
他不要永生了。
谢檐想。
第105章 枯落
“您先回去吧, 老爷子最近身子骨不利索,不见客。”
谢牧第三次被谢复拒之门外。他沉着眼看了一会儿门徒,突然开口:”告诉老爷子, 我有谢檐的踪迹。”
门徒又走了回去。
这回没多久, 门徒便重新出来,邀请了谢牧进去。
谢牧一进门就看见了老爷子正拿一副棋子兀自对弈, 他走到了老爷子旁边,落座下来, 执一黑子攻向了老爷子手里的白子:“父亲, 您果然只会为了谢檐见我。”
这几年来谢复将军压根不愿意见谢牧,唯一几次答应会面都和谢檐有关:“真不知道瑾安和谢檐谁才是您真正的孙子, 连小牧也……”
“瑾安和你顺风顺水,不需要我去操心,只要你们自己不去作妖……”老爷子缓缓拿起一枚白子,“小檐的消息呢?”
”他被畸变体抓走了,”谢牧开口道,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知他的消息, 畸变体还抓走了我们不少军官, 如果可以, 我想请动您出山,帮我们……”
谢复摸着胡子, 落下了白子。顷刻间,白子将黑子的攻势化解:“小牧啊, 我是老了,不是死了,军部不是没有我的人。”
谢牧执棋的手顿了一下。
谢檐回到军部,失忆, 担任指挥官,以及离奇地拥有了畸变体的能力,这些都逃不过老爷子的眼睛,他抬眼看向谢牧:“我只问一句,小檐变成这样,是不是你们弄的鬼?”
谢牧定定看了谢复一会儿,缓缓笑了:“您居然认为是我们把谢檐变成了这样?也对,我们是有有关于畸变体的实验,只是虎毒还不食子,我没必要狠心到这种地步。”
“哦,看来是没能抓到小檐,”谢复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新泡出来的茶,“你狠心到什么地步,我心里有数。”
”……”谢牧被怼得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看来您是不愿意出手了?谢檐抓走了帝国的大部分军官,在这种关键的节点做这种事,其心可诛啊……”
“小牧啊,你老是喜欢用形容自己的词来形容小檐,”老爷子摇了摇头,一针见血道,“小檐是什么人我知道,他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要做……如果再年轻几十岁,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老爷子戎马一生,最后却只能看见帝国沉疴难医,一点点腐烂,坏死,他不可能不嗟吁惋惜:“我老了,身子骨越发不利索了,偶尔做梦的时候,会想起当初和皇帝一起立下的誓言。”
谢复是真正的开国大将军。
很多年前,帝国多方军阀割据,民不聊生,他和皇帝、以及军校的校长一同拜于一棵桃木之间,发誓一定要终结这乱世,济人间长安。
后来他们便各走各的路了。
“小牧啊,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囿于眼前的得失,权力填不满虚无的心……”
“那什么能?”谢牧突然打断了谢复,“父亲,那什么能?”
他的抱负,他的亲情、友情,全都随着他的那条腿一起葬送。之后便是越来越多的牺牲,未来,爱情,良知,也全部成了他追逐权力牺牲掉的垫脚石,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要问你自己的心。”老爷子摇了摇头,缓缓叹了口气,“你走吧,我最近精神不太好,要休息了。”
“您休息吧。”谢牧站了起来,缓缓退后,“我想您真的老了,领不了兵,也打不了仗了。”
谢复抬眼看向谢牧。
“我先走了。”谢牧俯视了老爷子一眼,半点留恋也没有地转身挥袖而去。
门童看了一眼被大力关紧的门,转头便看见老爷子费力地咳了起来,他连忙跑过去给老爷子倒了一口茶:”您消消气,您的身体……”
“我啊,没生气,”老爷子一点一点喝完这口茶,醇厚的茶香压住了喉咙里那点铁锈味,“看淡了。”
只是单纯身体不好而已。
“谢牧老爷都不问问您的身体。”门童气道。他明明还偷偷背着老爷子向谢牧传达了几句老爷子身体不好的信号。
“他啊。”老爷子摇了摇头,突然想了起来,要是谢檐在这里,他那点聪明劲,肯定一下子就能够查出不对劲来。
这么一看,现在见不到谢檐也是一件好事。
老爷子偷偷嘴犟,就是不肯说想孙子了。
“我替瑾安联系了一份工作,安稳、简单,”老爷子忍不住操心道,“你替我传个口信,他愿意来就来,不愿意也就算了……”
只能为后辈做这么多了。
门童摇了摇头:“这都好几次了,他都不肯听……您别操心这些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谢复叹了口气,缓缓走进了卧房内。
门轻轻关紧了。
那晚谢复做了个梦。
梦见他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彼时的青年意气风发,是最年轻的大元帅,他率领千军万马,踏破军阀自以为无坚不摧的防线,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谢大元帅又攻下了一座关键的城池,收兵凯旋,志趣相投的挚友在一颗桃木下静静等待着他。
“哟,我们的大元帅总算来了。”校长在不远处招手,快点儿,就等你了。
皇帝矜持地站在那儿,但嘴角显然也已经压不住了。
“好勒。”谢大元帅翻身下马,抽出了腰间的一把能量刃,“来来来,歃血为盟,义结桃园!以后我们一定要打拼出一个盛世……”
”我去,别别别,你别动手,我自己来,下手没轻没重的……”
“磨蹭什么?赶紧的,我我帮你一下就划好了……”
“哟,二弟不愧是大贵族,连手里的一把小刀都这么精致,以后肯定是当皇帝的料哈哈哈哈……”
“行了,再笑血就干了!”
“我,谢复,今日愿意与伊索尔德,奥里塞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一片桃木的枯叶缓缓落下,慢慢飘到了谢复的手心里,眼前的一切开始流转,岁月枯荣,身旁的两个身影消失不见,握住枯叶的手上慢慢布满了皱纹。
他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功勋显赫,声誉载世。
他有后悔过的时候吗?有。
在没能赶上儿子最重要的手术的时候,在与皇帝嫌隙渐起,最后自请卸任兵权的时候,以及在看到寻欢作乐的贵族和辐射区难求温饱的难民的时候。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78页 / 共8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