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想要个小太监伺候都不同意,说什么万事顺着我,也不害臊!”
云渺越说越觉着自己有理,还转头寻求长生的支持,见对方眼中不似作伪的赞同与纵容便更加有底气,索性将满肚子对段霖的怨气一股脑儿倒出来。
“就算顺着我的心意又如何?我没有求着你伺候我,不喜欢就将我送回宫嘛。”
“哼,多的是人想要伺候我。在宫里娘亲、皇祖母、皇舅舅都喜欢我……”
云渺傲气得像只摇头摆尾的小孔雀,正说的意犹未尽时,被段霖一声怒喝吓得打断。
“不许招人喜欢!”
听到某个人时,段霖眸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俊美皮囊下深藏的恨意叫人不寒而栗。
然而瞧着云渺一言不发,带些畏惧的委屈望着自己,又整个人无力地垂下眼睫。
云渺说的都对。
他不就是因为对方有太多人上赶着喜欢,而自己又争不过才出此下策吗。
本来都打定主意要收敛脾气,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不就是一个奴才,何必置这些气。反正等他们慢慢安顿下来,也是要带人去挑些合心意的人使唤。
他们还有长久的日子要过,难不成总是这样吵吵闹闹?
再说,太监其实挺好,长生也还算是忠心耿耿。起码比起那些狼子野心的狗东西没什么隐患……
想明白这一通,段霖嘴角挂上个温朗笑容,跟云渺赔身下气做小伏低。
先是云里雾里说些长生听不懂的话,什么:
“其实诈死离宫才是最妥当的,毕竟盛京只要还有一个人知晓那件事,就一天不能安枕。”
“天高海阔,外头好吃好玩儿的比皇宫多百倍,何必困守一隅?”
云渺听得不耐烦,赏了段霖一个大大的白眼,心道要是没你这讨厌鬼搅和闹事,我早就完成任务去下个世界逍遥快活了。
系统都告诉他了,下个世界空调游戏一应俱全,哼。
段霖欣然受了个白眼,只以为那是对方想缓和关系的台阶,也顺势走下去道:“我方才只是同你玩笑。不过一个奴才,你就是要十个也无妨。”
云渺这才别别扭扭扶着段霖的手跳下马车,三人朝客栈走去。
然而一行人只有段霖心情尚可,其他两个都想着如何叫对方先跑出去,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啦。
……
……
盛京。
七皇子和小郡王双双葬身火海,永靖帝一天之内接连失去亲子和最疼宠的外甥,下令大理寺同刑部共同审查。
起初没人认为此事是蓄意谋害,毕竟有谁能胆大包天至此呢?
故而谕旨一下,大小官员都愁眉苦脸,只当皇帝悲痛过度不肯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定要人给出个说法。
本来打着实在不成便拉个替罪羊的主意,然而仵作验尸之时,竟发现两具尸首的口鼻间烟灰痕迹极少。
若是活活烧死,呼喊逃亡间鼻腔之内定然存留大量烟灰。
此番情形,倒像是先取人性命,再伪造成投身火海的模样……
与此同时,永靖帝派人将段霖的寝宫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找到把没来得及带走的长命锁。
段桓将长命锁拿在手中细细翻看,又请来长公主辨认。
这是云渺出生之际他叫人打的,上头的八个字也是亲自取就,如何会不认识。
只是这东西早就丢失十几年,当初翻遍了整个公主府都寻不到。
段霖比云渺都尚且小半岁,如何见过这把长命锁,又是从何处得来?
第41章
案头奏折堆积。
永靖帝细细翻看刑部呈上来的折子, 对那二人的生死已心中有数,多日悬心吊胆终在此刻稍稍安定。
且不说皇子郡王出行,零零总总跟着多少人看护。即便是歹人谋害,何必得手后再放一把火。
毁尸灭迹?并非没有可能, 只是有些多此一举罢了。
再者派去的探子回报, 两处距离隔得实在有些远, 他其实并不能确定当日那两人就是小郡王同七皇子。
放火多半是为毁人面容迷惑仵作。若是劫持,可却没有收到任何威胁同只词片语。
不能打草惊蛇,且要从细枝末节处下手细细查探, 其中定有蹊跷。
……
临江城接连几日阴雨绵绵,春风细雨昼连夜, 柳绿桃红迷人眼。
迷蒙烟雨浸湿整条巷子, 青苔顺着白壁青瓦蔓延至最里间的一处院落。
这里是段霖从牙行找人物色的宅子。
小地方到底不比盛京, 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到几个进士郎。不过二百两银子, 便在处好地段买了个四进的清净院子。
一对燕子停在钩帘处,彼此呢喃着小心翼翼向屋内探脑袋。
云渺正斜倚在靠窗的美人榻上,手中捧着个话本子瞧得津津有味,满头乌发都被揉乱成一团流云。
时不时嘴巴寂寞,就伸手从旁边的白瓷碟中捏一小块桃花酥慢慢嚼, 惬意的不得了。
“小郡王!”
长生不过转头去沏壶茶,回来就瞧见云渺把身上一层薄薄锦被踢开到旁边, 连海棠花窗都大开着吹风。
这哪里是吃糕点, 说是咽冷风还差不多。
“虽说这处气候比盛京暖些,却也不能晾着肚子吹冷风,若是受了风寒您又要受罪。”
长生虽然眉宇间总是阴阴郁郁, 却生了副秀气的书生模样。分明年纪也不大,此刻却颇为老成地叹口气把窗户合上, 又上前将小主子裹得严严实实像只春卷。
“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云渺笑得眉眼弯弯。
他才知晓联盟规定不准宿主有自杀行为,所以任务完成前绝不会因为心疾死掉的。至于生病嘛,开启痛觉屏蔽就好啦。
可长生无法理解这番言论,只当小郡王灰心丧气连自己身体都不顾,正要劝阻一二时,对方却仰起雪白脖颈缠着人问道:
“长生,你念过书吗,认不认字?”
“……认识一些,奴才进宫前家里也请过先生。”长生没想到小郡王突然问起他的事情,一时间慌乱,从模糊而遥远的记忆中搜肠刮肚,羞赧低头干巴巴道:“不过只背了些《千字文》、《千家诗》什么的,呃,还有《算学启蒙》。”
“哇,认字还会算账,已经很厉害了!”云渺很是捧场地拍拍手,让长生恨不得钻入地缝去,不过心里也跟着开心就是了。
“小郡王您也要好好吃饭。只要找到机会去官府,定会有人救您回去的。”
话虽这么说,长生心中也知晓有些难处。毕竟仅凭一张嘴说自己是天潢贵胄,任谁看起来都像疯子。
云渺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要他好好吃饭,他最近吃饱睡睡饱吃,脸都圆润了一圈。
不过他也没有拂长生的好意,而是从怀里费劲地掏出张皱巴巴的银票,献宝似的递过去。
“这是我问段霖要的!足足有一千两呢。要是有机会逃跑,你也不用回宫做奴才了,可以开个小铺子自己当老板呢。”
自以为安排好“后事”,云渺喜滋滋地重新躺回软榻上,把话本子塞给长生。随后合上眼睫乖乖巧巧窝在被子里,撒娇道:“你读给我听吧,一直看好累的。待会儿换我给你读。”
长生捏着手中还带些体温的银票,沉默良久,一直到云渺忍不住睁开眼睛扯他袖子方才回过神。
“好,奴才读给您听。”
……
段霖进来时,隔着珠帘一眼瞧见美人榻上的云渺。
对方一双桃花眼半睁半眯,整个人似睡似醒,懒懒散散像只春困的猫卧在软榻上。抻懒腰时白嫩脚心从锦被中伸出,粉白脚趾花瓣似的蜷缩又一下子收回去。
段霖站在门外静静看了一会,心情奇异地愉悦起来。
离京后他没有一刻后悔过,哪怕云渺总是当着奴才的面扇他一巴掌,对他横眉冷对也没有。
毕竟他将别人好吃好喝供着的猫给偷回了家,被不痛不痒挠几爪子是应当的。
云渺虽有个小毛病,就是没长性见一个爱一个。但这偶尔也算好事,毕竟当旧人忘得快、新人甩不掉时,他就只能爱自己。
就算永远不肯信任他提防他,这些都无妨。谁说同床共枕就要永不背弃?
兴许云渺时刻在枕下放着把匕首,预备何时给他心口一刀。
但那是对方的错吗?他不也要整日盯着云渺,防着他逃跑?
这样的日子自有一番趣味儿,习惯了就什么都好。
……
“我瞧外头那刚出生的婴儿,也不似你整日懒洋洋躺着。”
段霖往日同云渺相处时,屋中一个人都不让留,今日却心情颇好并未把长生赶出去,只专心逗弄一个人。
“天气暖了,湖里的鸭子都还知道梳梳毛,游两下。你也不起来动动?”
“关你什么事!既然喜欢那湖里的鸭子,不如跳下去和它们一块儿游。”
云渺这几日已经养成套习惯。每当瞧见段霖这个讨厌鬼出现,便先刺他两句,随后再将所需所用布置下去,和使唤不讨喜的奴才一般无二。
“今晚要吃杏仁冰酪,去买。”说罢云渺便转过身去,要长生继续给他读话本子。
段霖平日将人看得紧,基本不会离开身边,要采买什么也是外头找人,但旁的事情无所不应。
只这冰酪是用牛奶和刨冰混着糖水制成的甜品,夏日消暑偶尔吃吃还成,春寒时节他是定不肯答应的。
“不若换样东西,吃你喜欢的春饼如何?”段霖半蹲在榻旁,好声好气问道,然而云渺就好似睡着般不愿搭理他。他只好将手中一直拎着的包裹塞到对方怀中,试探道:“换上衣服,我带你出去吃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出门。”
段霖倒是未曾想过将人一直关在院子里,不然真该憋闷坏了,那不是他的本意。
听见“出门”二字云渺翻身坐起来,一边拆手中包袱,一边抬脚踹上面前人的肩膀,故作不好惹的恶霸模样哼哼唧唧冷笑道:
“别妄想我会对你感恩戴德。我本来自由自在作什么都成,现在答应不过赏你个脸。”
段霖握住踩在自己肩头的一只脚,小心翼翼替人穿上罗袜,颇为受教地点点头。
不好骗是对的,云渺应当对所有人都这样才好。
……
“这些都是什么?”云渺解开包袱,发现里头是一堆罗裙头钗,还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之类。
段霖轻敛眉目,细密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自知理亏缓缓道出理由。
原来昨日的邸报上已将二人“死讯”昭告天下,似是将他们葬身火海彻底定性为意外。
但在此事上段霖慎之又慎,短时间内仍决定不以真容抛头露面。
“那凭什么只有我穿?”云渺是想抓住每一个机会帮长生逃跑,但仍不服气,抓起包袱里的什么笼花裙、石榴裙就朝对方脸上砸去。
“我自然也要扮。”
段霖安抚着炸了毛的云渺,好久才说服对方换衣裳,趁着天色未晚早些出门。
长生视线落在小主子那张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脸上,嘴角嚅嗫半晌不知说些什么。
最后上前替人梳了个百花分肖髻,简简单单插支银镀金点翠珍珠蝴蝶簪,便立刻瞧着像个未出阁的娇俏女儿家。
云渺一直到发髻梳好才肯偷偷睁眼,快速瞧了瞧镜子的自己,恍惚以为自己多了个双胞胎妹妹。
最后他眉心紧蹙挑挑捡捡,好不容易才从一堆大红大紫的繁复衣裙中,找到件清雅的水绿色齐胸襦裙。
也不要长生伺候,自个儿不情不愿跑到屏风后头换上。
随后四只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屏风,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衣物摩擦同细细风雨声。
云渺虽然高挑些,但身负顽疾素来身形纤弱,扮成女子也不会多惹人怀疑。
此刻从屏风后探出半张小脸,先龇牙咧嘴扮鬼脸作出副凶狠模样,随后才扭扭捏捏,胡乱扯着裙摆走出来。
“看什么看!”云渺雪白脸颊红霞如飞,被盯久了气道:“再看……再看就把眼睛挖出来!”
段霖和长生纷纷回过神,诡异地达成了个共识,那就是劝云渺把帷帽戴上。
娇娇俏俏的女儿家,行止间裙裾摇摆,轻纱披帛从肩头随意坠下,飘逸飞扬如春风拂柳。
头顶的帷帽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朦胧之意反倒挑动人心。油纸伞下轻纱难掩姝色,春风解人意叫人窥到那双桃花眼中水雾流转,细雨打湿美人粉腮。
“诶?姑娘留步!”
第42章
整整一路上云渺都鼓着个包子脸生闷气, 恨不得将不停晃来晃去的面纱抓破,再一把砸到段霖脸上。
这个坏东西,居然还说什么大家都要扮。他不过把脸抹黑了点,再粘上胡子, 就敢大言不惭让自己叫他叔叔。
我呸, 折寿去吧。
云渺抬头瞧见酒楼牌匾, 便气呼呼拎起裙子不顾阻拦大步甩开段霖,跑动间帷帽之下面纱轻扬,香腮如雪晃人眼睛。
“姑娘留步!”
贺寻只觉着同自己擦肩而过的女子身上暗香袭人, 然而不经意瞧见帷帽下那双眼睛后,便心头一惊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脱口而出之语将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嗯?……你叫我么。”
云渺起先没觉着在喊他, 直到有个年轻公子追上来拦在面前, 才想起自己今日是“姑娘”来着。
身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言行举止颇为大胆, 玉笋般的指尖朝向自己似是不可置信,语气间不仅毫无厌恶,反倒一片娇憨可爱。
贺寻原本话刚脱口,便察觉到唐突不妥,正欲赔礼反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脑袋, 慌忙行个揖礼并回话道:“在下贺寻,家父临江城知州, 方才言语冒犯叫姑娘受惊了……敢问姑娘芳名?”
此时酒楼中虽客人不多, 却也都叫门口这男俊女俏的二人吸引去视线,纷纷停下筷子竖起耳朵去查事。
起先都对贺寻如浪荡子般当街问女儿家姓名的做派不满,正欲起来英雄救美之际, 便听见这个纨绔子弟“家父临江城知州”,又默默坐下吃菜。
原先还是盛京的小郡王时, 云渺就对这些冒冒失失凑上来问东问西的人不厌其烦,本来不欲理会,却在听见对方自报家门时改了主意。
“我姓云。”
“……云?很衬姑娘。”贺寻眸光一闪,已经从云渺语调中听出他并非临江本地人士,然而面上仍端副温和书卷气,客客气气道:“在下欲在湖心备一乌篷船,邀姑娘泛舟湖上听笛赏雨,以此赔罪,不知可否赏脸?”
“我……”云渺正欲回答,就瞧见段霖眉目阴沉气势汹汹朝他走来。
“他已有一月身孕,要小心养胎泛不得什么舟!”
惊雷般的话扔进大堂,在几人耳边炸开。
段霖大步上前将云渺揽在身后,像是在赶乱跑的小鸡崽进窝。
天知晓他刚一跨进酒楼,便瞧见云渺同一陌生男子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没说两句便要傻乎乎跟着人跑了。
此刻心下强忍怒火,然而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登徒子千刀万剐泄愤。
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州之子,也敢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看来临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
尽管知道段霖在胡说八道,但其今日一身长辈打扮,又突如其来如此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还是将云渺给惊着了。
众目睽睽之下,云渺下意识去瞧自己的肚子,细白手指还在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上戳来戳去。
这么窄,怎么可能装得下宝宝,段霖说瞎话也不打草稿。
云渺不禁感觉脸上冒出股热气,还好隔着层面纱,别人瞧不见他已经从脸颊到耳朵尖都是粉扑扑的。
“有、有孕?”贺寻脸上也闪过一丝茫然,更多的是错愕。
眼前女子一派天真灵动,自己都还傻乎乎的肚子里怎么可能揣着孩子,然而谁家长辈会拿女子清誉玩笑……
段霖作长者装扮举手投足间反倒第一次有些像永靖帝,动怒时眸若寒冰却不失矜贵,直接指使一旁小厮打扮的长生道:“还不找个雅间扶着夫人过去,省的让猫猫狗狗也能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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