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戚浔一月不过领两块灵石,哪里有钱买这凝气丹?不是偷的,莫非他还能炼出来不成。”周临语调暗含威胁,“这位小师弟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否则……”
“否、否则怎么样!”
其实云渺胆子很小,却总是干出些自己都意外的事情。
有点儿像被惹恼后炸毛的猫,用爪垫和尾巴干下一连串冲动事后,才发觉状况不妙,开始揣手思索对策。
“否则?我自不会像教训那个畜生一样对待小师弟。”周临掸掸衣袖,端的一派云淡风轻,“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法术罢了。譬如劈头盖脸一泼水,浇成个落汤鸡:再譬如用小火苗把袖子点着,满地打滚儿都扑不灭……”
云渺原本为人打抱不平被气得鼻尖泛粉,此刻却叫吓得眼角耷拉下去,只得将唇瓣抿得紧紧的,生怕泄露出半分怯弱。
他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先假装听话,然后赶紧跑回去搬薛远峤当救兵。
全然没注意到身前不远处,半晌都灰扑扑毫无存在感的戚浔,正用看死人似的目光盯着周临。
“小师弟考虑的如何?你比不得那贱种皮糙肉厚的能受苦,只要……”周临见状眉梢划过些许得色,然而后半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身旁跟班扯扯衣袖。
不耐烦地甩开,却见对方朝云渺努努嘴,犹犹豫豫低声道:“周师兄,那身弟子服……好像、好像是亲传弟子才有的。”
耳朵尖动动,云渺手指蜷缩着扯扯自己的衣角。
在对上周临投过来的目光时猛得挺直身板,眉目骄矜不见半分心虚。
他昨日睡得沉,并不知晓自己今日身上所穿,是薛远峤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十五六岁时的弟子服,将崭新衣裳改小做的。
本来还有顶和衣裳相配的嵌玉云纹小银冠,可惜云渺让人伺候惯了,压根儿戴不来。
最终只得找出根同色发带,胡乱将头发绑好便跑了出来,不想误打误撞成了此刻狐假虎威的道具。
问剑宗内门弟子皆着碧青色,亲传弟子着银朱色服饰,又因在不同峰主门下,领口同衣袖上的绣纹也有细微变化。
二者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后者能够得到师父最直接的教导。
周临等人本就鲜少有机会见到亲传弟子,先前又被云渺那张昳丽容貌摄住心神,压根儿没去细瞧。
最多觉得,眼前的小师弟被红衣衬得肌肤胜雪,皓腕如瓷。
然而现在,云渺从他们眼中漂亮师弟,瞬间变成天资卓绝、高不可攀的漂亮师弟……
先前还趾高气扬的一伙人,此刻四目相觑俱不说话,周临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
他倒是能看出眼前少年不过炼气期,但万一那只是对方想让自己看到的呢?更何况元婴境便可驻颜,还真说不准……
云渺身后的隐形尾巴不自觉翘起来,小脸却越来越冷,看上去艳艳的不好接近。
原本微垂的羽睫此刻抬起一点儿,眼尾红晕淡淡似醉未醉,慢吞吞道:“剑尊褚师筠知道嘛?他门下首徒薛远峤,可是我的兄长。”
“至于我的身份……哼,想你们也不配知晓。”
林间风丝袅袅,隐约能听见鹤鸣,唳嘹悠长让云渺莫名心虚。
第83章 修真文中纯阴之体的小师弟6
“这便是你所说的纯挚无染?”
一道冷澈嗓音穿林拂叶, 因境界未收尚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威压,恍若琵琶弦动,摄人心神。
松风拂衣,修竹幽幽。
不远处的断崖之上, 一前一后卓然立着两人, 正是褚师筠同薛远峤。
若说薛远峤为人行事皆有君子之风, 似一瓢春水绕花身,漫漫滔滔。
那他这位十四岁便自悟剑法,生来就仿佛只为飞升得道的师父, 便是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凛而无声。
“贫嘴滑舌, 行事轻狂。”
“想来素日便倚仗那副好皮囊, 狐假虎威惯了。”
褚师筠薄唇轻启, 吐字冷漠。
他白衣银冠, 就连鞋面也素不染尘,冰雕雪刻般的五官好似天生无甚表情。
“……师父,云渺他自幼孤苦,无人照管下机灵些也是有的。”薛远峤站在褚师筠三步之外不远不近,谦恭而温和, 笑道:“若全然不懂得通时合变,岂非愚顽?”
那雾屏山中所捉妖兽来头不小, 竟是妖族少主的灵宠。
牵扯到问剑宗同妖族间的关系, 不便照以往旧法轻易处置。褚师筠便设下禁制先将其封在御兽苑,待薛远峤而后去知会妖族。
谁能料到方一转身,便撞上云渺冒充亲传弟子, 说些牵丝攀藤似是而非的言论。
在薛远峤看来,云渺替人打抱不平虽说了些大话, 但这正是对方的纯澈之处。
然而他心知褚师筠醉心修炼,不通世情,必不能如此辩驳。
只话头一转道:“拟规画圆之人,又如何能领悟师父剑招中的变幻无穷呢?”
“……”将目光从那过于鲜活灵动的少年身上收回,褚师筠轻敛眼睫,淡淡道:“我并未应允要收他为徒,何来领悟剑招一说。”
日光照耀在白衣剑尊那副淡漠眉眼上,反倒显出些不融于世的冷漠。
“相识不久,便轻而易举叫你认下这个师弟。”褚师筠薄唇轻抿,整个人透出几分疏离和冷情,“不是他蓄意以言语引诱,身世乞怜,便是你实打实蠢钝。”
薛远峤眉峰微蹙,沉声道:“虽相识不久,但云渺对徒儿有救命之恩,因果缘分已然结下。”
“即便没有他,只要命牌还在,宗门也会在你气息微弱时派出援手。”
褚师筠不愿意再牵扯尘世,他停滞在半步飞升境许久,就连眼前这个徒弟都无暇多顾,如何会再收个小弟子?
尤其是那个小徒弟看起来还……既招人又麻烦。
“既是中品水灵根,入问剑宗想必不难。”褚师筠转身便要离开,风牵衣袂飒飒作响,撂下一句:“告知他另择良师吧。”
曾有多少大能的子嗣都意欲拜入剑尊门下,区区中品单灵根,实在不足令人驻足。
“师父!”薛远峤站在原地未曾阻拦,只最后道:“云渺还是纯阴之体……这样好的根基,难道您忍心对他放任自流吗?”
褚师筠脚步微顿。
纵观九州,少年天骄不知几何。然而勤奋纵然可贵,修仙一途天资却也难以忽视。
凡人之中出生便自育灵根者不过百一,又以五灵根最驳杂不纯相互生克,若非天资聪颖且有天材地宝供养,便如废灵根一般。而单灵根则一法生万法,修炼上进展飞速。
然而在单灵根之上,尚有两种体质可源源不断吸收灵力,修行上一日千里超过其他体质数倍,真真是天道眷顾。
纯阴之体便是其中之一。
据说曾有位飞升上界的前辈,因身负纯阴之体且勤奋异常,年岁不过三十便已达合体期,可谓天纵奇才。
只可惜岁月久远,许多人无缘得见。
“师父,云渺对您钦慕已久,一心要拜在青崖峰下。”
沉静眼底缓缓荡开波澜,褚师筠沉吟良久,松口道:“凡问剑宗亲传弟子,皆需过问天阶测探心性。”
……
*
云渺一心扑在帮那个受辱弟子拿回丹药上,连眼前飞过只小雀鸟,都只按捺下性子不去逗弄。
他又不过炼气期,更莫说觉察到自己的一言一行被两个正主听去了。
周云那伙人之所以气焰嚣张,不过因为背后依靠着做内门弟子的金丹修士。
眼见得罪下云渺这个“亲传弟子”,哪里还敢昧下那瓶凝气丹,只讨好巴结还来不及。
然而即便如此,云渺还是不高兴,反倒比之前更憋气,嘴巴瘪起来都能挂两个油瓶。
“方才我说去找执法长老评理,你为什么站着不动!”
周云之流明明构陷同门,最后却只轻飘飘将丹药还回来了事。
还不都怪戚浔这个家伙,死活不肯跟他去找执法长老告状!
“我……”被维护已久的青年终于开口,他半低着头盯着脚下尘土,似是不敢对上那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
“你什么你呀?”云渺疑心这家伙是个结巴。
难怪被欺负还不言不语。
“我、那是我的丹药,”戚浔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很久没同人说过话,半晌才一字一顿,苍白辩驳道:“没偷,也不是抢来的。”
“就是因为没偷没抢才要说清楚!不然下回旁人还冤枉你怎么办?”云渺抱着手臂,端得小师长模样教训人。
“……”戚浔嘴角嚅嗫几回,却笨嘴拙舌结结巴巴半天,好似一句话有千斤重。
最后开口时嗓音依旧和被砂纸磨过般粗砾:“辜负了你的好意,对不住。”
这是还执迷不悟,不肯去找执法长老了。
“对什么不住!”云渺一双桃花眼狠狠瞪过去,粉白指尖都在微微发抖,明明气恼极了却还怕放狠话伤到人,轻声嘟哝道:“活该你被人欺负呢,早知道就不理你。”
话刚落地,戚浔便猛得抬起头紧盯着云渺,将人吓得半句话噎在嗓子眼,小嘴也不叭叭了。
“……你、你想干什么?”
不怪云渺小题大做,而是戚浔半天总低着头一副窘迫不安的受气包样子。
猛得挺身站直,才叫人真正发觉他身量颀长挺拔,虽说瘦癯,但双臂上的肌肉隔着衣裳都能隐隐瞧出轮廓。
略显苍白的俊朗面容完完全全显露出来,五官深邃凌厉好似西域人。鼻梁高挺,剑眉浓黑,天然带着攻击性。
尤其那双狼似的三白眼,一错不错盯着人时异常凶狠,瞳孔隐隐约约泛出血色来,叫原本俊美的脸庞也平添股狠厉之气。
云渺压根儿想不通,这样凶巴巴的人居然会是个软弱的受气包。
他更没空去想,只以为方才那些话将对方惹恼了,现在这个家伙恩将仇报要教训自己。
羽睫不停抖动,方才还张牙舞爪跟只小老虎似的,现在则眼尾湿润像只弱不禁风的奶猫。
情急之下,云渺终于想起自己已经炼气期了,是个会术法的修士。
迷迷糊糊的脑袋清明一瞬,白软脸颊紧紧绷住冷冷望着戚浔,震慑道:“我可会法术!离我远一点儿,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我……”戚浔短暂温热起来的心脏,倏地冷掉大半。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攥成拳,手背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仿佛没有痛觉般要将骨头捏碎。
这幅模样让云渺更怕,呼吸都不稳。
紧接着啪叽几声,指尖便朝对方扔过去四五颗小水球。
还没鸽子蛋大的水球,第一颗砸偏落到不远处的木香花上,花枝摇曳两下。
剩下几颗倒是准头不错。
水珠顺着戚浔轮廓分明的侧脸滴落,叫他衣襟湿掉大半瞧着狼狈不堪,然而却莫名冲掉些血腥气。
戚浔眨眨眼睛,抖落掉睫毛上欲坠不坠的水珠。
瞳孔隔着层水色,映照出面前一脸戒备的红衣少年。
都说天地造化之妙,不可形容。
可为何他眼中的万事万物,桩桩件件都是颠倒过来的呢?
那些冠冕堂皇说着要小惩大诫,抑或不屑教诲他的人,却像对待凶兽般不吝于下死手。
然而看上去最有理由骄横放肆的人……却真真正正毛毛雨般的教训,莫说造成些新伤,就连那些陈年疤痕的痛痒都比不上。
……
云渺刚刚入门尚不懂得收敛灵气,几个小水球就把灵力耗空,气喘吁吁。
眼尾也湿漉漉泛起红晕,舔巴两下唇瓣莫名感到口渴。
“让你别招惹我!现在知道厉害了?”
将丹药重重往傻愣着的戚浔怀里一塞,云渺还赌气似的推人一把。没想到对方纹丝不动,自己反倒向后趔趄两下。
顿时小脸鼓成个包子,气得半死。
反倒戚浔被一把推醒,回过神来。
漂亮小师弟从未干过粗活的一双手,柔软白腻跟羊脂玉似的,温热绵软的触感立刻在坚硬胸膛燃起火辣辣的痛痒。
……
“我没有想放过周云,别生气。”
“我没有想放过欺辱我的人,别生气好吗?”
“小师弟,你不要生气了。我没有要放过周云他们……凝气丹是我自己炼的,送给你权作答谢。”
“凝气丹是我自己炼的,但还不够好。小师弟你不要嫌弃,我以后会送你更好的。”
早在将丹药物归原主后,云渺便气鼓鼓跑开了。
只留戚浔在原地,翻来覆去练习简单的几句话,将语序和措词不厌其烦地换来换去。
第84章 修真文中纯阴之体的小师弟7
问天阶。
自问剑宗祖师开宗之日便言明, 凡修习本派心法的亲传弟子,皆需由此入门——问心、问道、问天。
宗门前九百九十九道玉阶,常年温凉如初,不为四时气候所扰。
春日熏风拂柳, 不染轻絮尘烟;冬至雪点香梅, 淡云寒霜难落。
恰如问剑宗弟子, 应经光怪陆离,历纷杂幻象仍不改初衷。
……
夏月炎天。
今日正值宗门选拔,大殿前的一段路上人流如潮。
参与选拔的弟子多是十七八岁, 齿少气锐,本该是有话说话憋不住半点儿的年纪。
然而从问天阶上来后虽个个微汗淋漓, 胸腔热血上涌, 却全部寡言少语紧绷着仪态。
如此只因各峰峰主还未选定弟子, 众人不敢高声言语, 恐在这一时半刻失了分寸,叫管事师兄姐们报上去让未来师父不喜。
“薛师兄!”
一道脆若银铃的清甜嗓音打破紧绷气氛,分外朝气明媚。
引得大家耐不住好奇纷纷投去目光,然而一定睛脑子便唰得空白,再难移开视线。
“薛师兄, 我通过了!”
银朱色衣摆飞扬,阳光下, 乌发少年如雏鸟还巢般扑进另一个高大青年的怀里, 随即便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虽说背对着旁人看不清神情,然而只听那赖赖唧唧快要流蜜的声调,就知道有多会撒娇痴缠人。
“累不累?”
笑意先从唇角蔓延开, 薛远峤拦腰将云渺稳稳接在怀里,细细打量眼前刚从问天阶下来的人。
对方白皙脸蛋儿被日头晒得泛起红晕, 粉扑扑的,桃花眼都蔫蔫儿地眯起来些。
“还好,只是腿有一点点酸。引气入体之后,我体力比之前好很多呢!”
云渺下巴微扬,模样骄矜半点儿不谦虚,抬起指尖便往脸颊洒了些细细水雾。
他正对自己的水灵根新鲜呢,这两日没少干用灵力洗果子、净面之类的事情。此刻用来消暑,薛远峤也是见怪不怪。
“我从水镜中瞧,还有许多人才走过一半阶梯,想必渺渺名次前列。”薛远峤并不吝于赞扬,伸手很自然地替对方整理有些松散的发带,将人哄得桃花眼亮晶晶劲儿头十足。
问天阶设立之意,并非在体力上难倒众弟子,更多的是考验心性。若污秽杂念少,便也同寻常台阶无异。
即便是褚师筠在此,也不好再说云渺心性顽劣不佳了。
“有心事?”薛远峤很敏锐,立刻捕捉到未来小师弟眸中的扭扭捏捏。
“薛师兄……”云渺抱着薛远峤的手臂蹭蹭,羽睫缓缓眨动不知在酝酿些什么“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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