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翟相信总有一天林无漾会好起来的。
林无漾没再说话,而是重新坐回了梧桐树下。
黎兰看着殊翟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后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了重新拿起青玉瓶的林无漾身上。
三百年前,他在璃影殿看到被殊翟带回来林无漾一头白发,修为散尽,满身血污,吓得几天都没睡着,还以为是魔族赢了。
后来听说是风祈上神以元神生祭还凝,让仙魔大战就此打住。
他还听说无恙神尊为替爱徒报仇,血洗魔族,几乎大半的魔族都死在了还凝剑下,无妄海在那段时日被血染的浓稠腥臭。
再后来就是林无漾苏醒。
苏醒之后便日日坐在梧桐树下以酒为伴,颓败不堪。
黎兰嘴里吐出一个泡泡,有些蔫蔫的没有精神。
世人都说无恙神尊清冷疏离,难听点说就是冷漠无情,可他以前就觉得无恙神尊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神,看似难以接近,可却柔软良善。
可如今黎兰觉得若无恙神尊真如旁人所说就好了,也不至于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黎兰歪头看着林无漾,有些心疼,过了会儿他突然眸光一亮沉入了水底,再起来时,圆溜溜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狭长的丹凤眼,勾唇去笑之时,脸颊一侧的酒窝甜的醉人。
黎兰趴在岩边:“神尊快看我!”
林无漾闻言侧目去看黎兰,待看到黎兰幻出荆野的脸时,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可也只有一瞬。
“怎么样,很像吧?”黎兰得意的开口:“我们魅鲛一族精通变幻之术,我可是我们族里最厉害的。”
林无漾看着‘荆野’脸上散出的得意和俏皮,眉眼间隐约有笑意散开,很淡,淡的一阵风过去就吹散了,过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不像。”
黎兰瞪大眼睛,接过刚才吐出来的泡泡当镜子,左看右看:“怎么可能!哪里不像?!”
他瞧着不能更像了,每一处都像的不得了,眼睛,鼻子,嘴巴,分明都是一样的。
林无漾低垂下眉眼,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眼神。”
跟脸没有关系,黎兰幻处的这张脸跟荆野找不到任何不同,只是眼神不一样,荆野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浓稠热烈。
黎兰不明白:“风祈上神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林无漾没说话,只是眉眼间的疲意散开,他握着青玉酒瓶扶着梧桐树起身,脚步有些不稳。
黎兰着急的开口:“神尊去哪里?”
“迷雾梅林。”
黎兰闻言没再说话,支着头看林无漾晃晃悠悠的背影,待看到他云纹纱之下赤着的脚时,眉头一皱,故作老成的摇了摇头,沉入了水底。
*
林无漾握着青玉瓶,晃晃悠悠的走到迷雾梅林之中,他抬眸去看,大片的梅花红的像血。
一地的花瓣铺出了一条火红的路,林无漾赤着脚踩在上面,很快脚底就被梅花瓣的汁液浸染,平添出了几分旖旎。
梅林之中太大,林无漾走着走着就感觉到了疲惫,他索性躺在了地上,一说桃花眼怔怔的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神色空洞。
如瀑般的白发散落在红梅之上,像是盖梅的雪,他抬起手中的青玉瓶,酒液落在了唇齿间,还有一些溢出,顺着下巴滑到了脖颈处,带着些微的凉意。
很快,青玉瓶内酒液落尽,林无漾放下手,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了,慢悠悠地闭上眼睛。
眼睛合上的那一刻,林无漾的耳畔传来阵阵声响,仿佛有人在轻声唤他‘阿漾。’
一声一声,温柔清润。
林无漾自知幻听,这三百年来,他每日都能看到听到‘荆野’。
日日皆是如此。
可即便知道是幻听,林无漾的嘴角还是扯出了一抹笑,他蜷缩起身体,一头银丝铺在身后,像是累到极致的人陷入了沉睡。
良久,有火光自林无漾走过的路席卷而来,带着阵阵烟雾。
很快,火光越来越重。
大片的梅树被烧的枯败,花瓣坠落,像是一场血雨落下。
林无漾在一片火光之中,嘴角的笑轻松又愉悦,察觉到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时,他才喃喃开口:“你既做了一回林无漾,那我便做一回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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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疯批徒弟的强制剧本
迷雾梅林,火光冲天,带着湮灭一切的热浪。
黎兰趴在灵泉之上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一个没留神磕在石岩之上。
“唔。”
黎兰揉着被磕痛的头,终于掀开了眼皮,视线远远的看到梅林的方向,艳红一片,他收回视线,困顿的把自己潜入水底。
可是很快,他又猛然把头伸了出来,眼里的困顿骤然消散,圆溜溜的眼睛睁的老大,看着梅林方向摇曳的火光脸色苍白。
紫宸殿内。
殊翟正哄着古玉吃饭,突然间心刺疼了一瞬,手中的汤匙落在了地上。
古玉正张着嘴等吃,看殊翟这样颦了颦眉,娇娇的开口:“你是不是不想喂我,只想喂阿翼。”
阿翼窝在榻上睡的香甜,古玉扫了他一眼,恨恨的捡起汤匙:“想不想,你今天都要喂我!”
“快点!”古玉把汤匙塞给殊翟,张开嘴:“啊~”
殊翟接过汤匙,方才心口的刺痛已经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他回过神,看着古玉的眼神温柔似水:“汤匙脏了,换一个吧。”
殊翟说完,掌心幻出一个新的汤匙,盛了勺玫瑰蜜露哄着古玉:“只要你愿意,我日日都想喂你。”
“真的吗?”古玉把蜜露含在嘴里,有些羞怯地开口:“以前你像这样喂过我吗?”
以前——
殊翟愣了下,刚想开口,紫宸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破开,发出了一声脆响。
榻上的殊翼被吵醒,坐起了身子,一张小脸上有些茫然,古玉也被吓了一跳,瑟缩着往殊翟怀里钻。
黎兰双眼通红的跑进来跪在殊翟脚下,哭喊着:“求天帝救救我家神尊!!!”
殊翟看到黎兰就知不对劲,闻言他急忙开口:“阿恙怎么了?”
“无恙神尊在迷雾梅林自焚!!!”黎兰哭的喘不过气:“好大的火,天帝快救救我家神尊吧!”
殊翟猛然站起身,身形有一瞬间的不稳,终于知道方才的刺痛从何而来。
他看了眼古玉,古玉连忙开口:“你快去,我和阿翼不用你管。”
古玉话音落下,殊翟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紫宸殿。
黎兰看殊翟离去,连忙跟随而去。
殊翟转瞬之间便到了梅林,他捏了个诀,刚想进去,却被一阵热浪击打阻隔,被碰到皮肉疼的厉害。
黎兰看着殊翟怔忡的样子吐出一个泡泡把自己圈在里面,他是水里的鲛人,最是畏火,他当时想去救林无漾,可他害怕自己还没找到林无漾,自己就先成了鱼干。
情急之下才他闯了紫宸殿。
“天帝,你快进去啊!!!”
黎兰急的不行,眼睛里不停的有泪落下,圈住他的水泡中已经积攒出了不少的珍珠。
殊翟看着被大火席卷的梅林,燃烧的声音像是惊雷一样炸在了他的耳畔。
“没用了,”殊翟眼眶红的厉害,方才被结界烫伤的皮肉翻出可怖的伤口,他嗓音颤抖:“这是凤凰火。”
黎兰不知道什么是凤凰火,只是听到‘不用了’几个字哭嚎着开口:“什么叫不用了,凤凰火是什么火,你是天帝,你可以救他,你去救他啊!!!”
殊翟听着黎兰的哭喊,好半晌后他跌坐在了地上,怔怔的开口:“凤凰火一旦开出结界,势必要把结界之内所有的东西燃成灰烬。”
风祈把所有的灵力祭给还凝,而还凝是林无漾的本命灵器。
风祈已死,四海八荒之内唯一能引出凤凰火的只有林无漾一人。
林无漾修为尽毁,可想要召出一点凤凰火虽然费劲,但也不是不行。
而凤凰火,只需一点,便可以凭主人心意,燃尽一切的事物。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林无漾愿意见他……
黎兰哇的一声,珍珠不停的掉落在泡泡里:“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凤凰火不能熄灭吗?你是天帝无所不能,你也不能熄灭吗?”
殊翟看着一片火光,摇了摇头,没回答黎兰的话。
其实有办法的,是有人可以熄灭凤凰火的。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这世界上唯一能灭凤凰火的人,已经死了。
唯一的解决办法没有了,就相当于没有办法。
他们只能看着这片凤凰火燃尽所燎之物。
殊翟猩红的瞳孔里倒映出汹涌燃烧的烈火,似乎灼痛了他的眼睛,逼出了大片的泪。
迷雾梅林中心。
林无漾蜷缩着,周身热度让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红,有汗液从额头上浮出,他闭着眼睛,两条红线被他握在手心贴在心口。
耳畔处的越来越近的燃烧声传来,林无漾却安心又平和,被热浪裹挟的痛意此刻也变得不值一提。
三百年了,他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轻松。
原来被爱人抛弃那么痛苦,因为太痛苦了,所以荆野宁愿死,也不愿意被抛弃。
只是可惜,荆野的交换太不值得了,经历七次碎魂之痛想求得他的情丝,却还是没等听到他带着情丝说一句爱。
林无漾也想活着,可是太疼了,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人剜心剔骨一样,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如今他也算是稍微的品尝了下荆野曾经所受之苦。
随着温度越来越高,林无漾身上的痛感越来越重,他攥着红线的手略微紧握,意识也渐渐的消散。
真好——
他就要解脱了——
林无漾意识濒临消失的那一刻。
一声凤凰啼鸣,带着无尽悲戚,响彻梅林。
殊翟在结界之外,听到这声啼鸣,双眸猛然睁大。
就连马上要把泡泡填满珍珠的黎兰也停住了哭声。
殊翟瞳孔紧缩的看着梅林上空巨大的凤凰盘旋,所有的凤凰火越燃越烈,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凤凰而去,把他的羽翼燃烧至火红。
黎兰呆呆的开口:“那是什么。”
殊翟嗓音颤抖,一字一顿:“凤凰涅槃。”
殊翟眼眶还是红,可嘴角却浮出巨大的笑,他已经无暇去想身死魂消的凤凰如何还能涅槃。
他只知道,林无漾有救了。
不仅仅是命,还有林无漾那颗求死的心。
黎兰闻言眸中骤然变亮:“无恙神尊有救了是不是!!!他不会死了对不对!!!”
殊翟看着在凤凰挥舞着羽翼冲着火光最盛的地方而去时,一边笑一边眼眶湿润。
林无漾听到凤凰啼鸣声,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未睁开眼睛,只是抓住红线的手颤栗着,细白骨节上有被热浪烫出的红。
可是很快,周身的热浪便消失殆尽,紧接着是被烫伤的指尖和皮肤上清凉的灵力。
林无漾的睫毛颤动的厉害,就连脊背也开始瑟缩,有湿意顺着眼尾下落时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睁开眼睛,直到耳畔有久违的音色响起。
“阿漾,我回来了。”
林无漾死死的咬住唇,很快就有腥甜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紧接着有温热的指尖抚上他的唇,制止了他近乎自虐般的动作。
温热的指尖在他的唇舌之上轻碾的瞬间,林无漾终于浑身颤抖的睁开了眼睛,在看到那双熟悉的丹凤眼时,他双眼通红得坐起身,一头白发落在身后,抬起手似乎是想要确定面前的荆野是真的还是他濒死之时的幻觉。
可等快碰到荆野的脸时,林无漾的动作顿住,害怕的不敢在向前一步,嗓音沙哑:“是你吗?”
荆野望着林无漾的白发,嘴角扯出笑,可眼眶里有浅薄的雾气涌上,他没去接林无漾的手,也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把人圈在怀里低下头又急又狠亲了下去。
林无漾唇上的伤口还是朝外渗着血,血腥味儿很快的充斥在了两个人的口腔里,夹杂着咸湿的眼泪,着实不算美妙。
林无漾紧紧勾着荆野的腰,力道大的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像是害怕松开手,荆野就会飞走。
巨大的凤凰羽翼隔绝了所有的火焰和热浪。
这一刻,天地无声。
*
殊翟和黎兰一直在迷雾梅林之外等着,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兰半眯起眼睛,看到火光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他激动的开口:“出来了出来了!”
殊翟比黎兰看的更仔细,他看到了风祈怀里闭着眼睛的林无漾,心头‘咯噔’了一下。
即便知道林无漾大概是没事的,可还是害怕,等风祈抱着人出了迷雾梅林,殊翟连忙走到他旁边:“阿恙……”
“他无事,”荆野垂眸看了下陷入昏迷的林无漾,眼尾带着点红:“只是累了。”
殊翟终于放下了心,可整个人还是后怕的厉害。
随着荆野和林无漾离开梅林,连绵了大片的火,转瞬之间熄灭。
荆野把林无漾抱回了璃影殿,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可视线却落在林无漾一头的白发之上,喉结滚动着,狭长的丹凤眼里连绵出痛意。
殊翟确定林无漾没事,想着等他苏醒第一个想看到的人一定是风祈,就先走了。
只有黎兰趴在床尾没什么眼色的,守着林无漾,闲着无聊就絮絮叨叨的跟风祈说他不在的这三百年发生了什么。
“幸好你活了,无恙神尊好爱你,你死了,他还活着,但好像也死了。”
“他当时为了给你报仇,差点把魔界杀绝了。”
“三百年前他醒了想要赶我走,可是我跟璃影殿外的灵泉已经有感情了,而且出去也要依附别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我灵力低微,打又打不过别人,还不如陪着神尊,虽然无聊了点,倒是难得安宁。”
“风祈上神,”黎兰突然凑近了一点儿荆野,认真地开口:“你真的活了,不是幻觉对吗?”
荆野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不会再离开他了。”
“真好,是真的就好,这三百年神尊过的太苦了,”黎兰重新退到了床尾喃喃道:“你活了,他也就能活了。”
荆野垂下眼眸,心口处闷闷的疼痛让他难受的厉害。
一瞬白发,情丝疯长,修为尽毁,甚至如今引火自焚……
荆野以前做梦都想林无漾可以回以他同等的爱。
可如今他得到了,却又希望他消失的三百年,林无漾不曾爱他分毫。
当初毁了情丝,就是害怕林无漾会在他死之后融回情丝,徒增烦恼。
可没想到……
荆野挥手,把黎兰扔到了外面的灵池,然后躺在床上抱着林无漾,手腕上戴着的红线上一截蓝色格外显眼。
*
无上空间内
林无漾怔忡的看着面前的晏时卿和陆砚,还有围着他转圈的沙糊糊,大脑好像宕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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