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坐落在森林深处,高大密集的红杉树将远处的天际划分为两种颜色,上端是暖调的橘红光,下端则是长夜般微凉的玄色。
方栀被夕阳落下来的余晖闪了下眼,紧接着一愣,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他点了点耳廓里的蓝牙耳机,片刻后抬起头看向走在他前面的谭枫。
谭枫也回头看着他,面色凝重。
“先回去换衣服。”谭枫说,“我们要尽快回到小镇里。”
方栀沉默地迈大步子跟上。
与此同时,他的蓝牙耳机正在重复第二遍游戏播报:
【各位玩家请注意,检测到已有普通镇民玩家使用角色转换卡,二代寻宝人正式上线。】
【请初代寻宝人注意,二代寻宝人与初代寻宝人可以同时存在,但仅有一人可以使用魔法水晶,使用权限以寻宝人上线时间为先。为保证游戏公平性,城堡钥匙藏匿点与交易认证地点已全部刷新,请初代寻宝人与二代寻宝人重新进行探索。】
【最后,请偷盗者注意。二代寻宝人已开启“猎杀偷盗者”任务,请偷盗者玩家全力躲避猎杀,努力存活。】
【第一日时间进程已过大半,请各位玩家注意城门落锁时间,务必在午夜十二点前找到庇护所。午夜十二点后,仍旧流落在城内街道和森林中的玩家,则会被黑市夜游者围攻抓捕。】
【我们期待各位玩家的精彩表现。】
第74章 福尔
天边那抹橘黄色的长线慢慢升至城墙顶端,不出片刻就被挤压拉长,再悄悄晕染开来,最后带着点零星的光把米虫街渲染成一片昏黄。
巷道里却是暗的。
黄昏时分的斜照光恰好避开了所有巷道,将整座GE小镇变成明暗交织的模样。
外城区和主城区的城门大开,魔法花园的盛典临近尾声,大部分外城区的居民选择早早退场,却仍旧在鲤鱼长街上逗留。
陆应怀下了船,在河岸边遇见了早早等候在此的沈归夷。
“这不是伊兹小姐么。”陆应怀散漫地做了个绅士礼,退到一边说,“在等我?”
沈归夷没看他,低头摆弄着指节上的钻戒:“我在抓兔子。”
陆应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打趣道:“黑兔子?”
“烂兔子。”沈归夷说,“抱歉,没说您,可别自己对号入座了。”
陆应怀笑了笑,对着面前的护城河看了一会。
“伊兹小姐是……前几年才搬进的GE小镇?我和尼克斯今天去参加了蒂恩小姐家的订婚宴,听说是蒂恩小姐从小就爱慕您了?”陆应怀问。
沈归夷轻轻抬起了眼皮。
Alpha生了一双微翘的狐狸媚眼,却很少在里面看得出风情。每当她直视起谁的时候,眸子里含着的更多为审视和打量,不怒自威。
“你和尼克斯关系倒不错。”沈归夷顾左右而言他,片刻后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是三年前才来的,但是小时候就和蒂恩见过面,算是一见钟情。”
陆应怀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啊…那可真是有缘极了。”
说完,他撩起自己的袍子转身要走,抬手冲她挥了挥道:“我得去找我的朋友,伊兹小姐,有缘再会。”
“你认识福尔吗?”
待陆应怀走了几步后,沈归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过身问道。
陆应怀脚步一顿。
“当然认识。”他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一字一顿道,“他可是我最好、最忠心的狗。”
-
凯文和福尔是从小在米虫街一起长大的。
当时的凯文并不知道自己是黑市首领的儿子,他被福尔的母亲捡回家,被迫和福尔呆在一个房间里,两个小孩拥挤在一张半米宽的小床上,到了夜晚谁都不敢多动一下。
福尔的房间很小,也很挤。
墙壁四面堆满了家里的杂物,破碎的酒瓶子和不知从哪拆下来的木板随处可见,屋顶漏着滴滴答答的雨水,就连风稍微刮得大一些,两个小孩都有可能被吵得睡不着觉。
可也就是这间小小的房间和窄床,几乎是福尔这一场人生全部。
福尔没有父亲,听说在他还是个小小受精卵的时候,他父亲就跟着有钱人家的小姐跑了,也有可能是干脆不想要这个家了。总归在福尔的世界里,他从小就没见过父亲这个人。
他以为自己可以和母亲相依为命,只可惜祸不单行,福尔善良隐忍的母亲在多年的怨怼和埋怨中爆发,在他六岁开始记事的那一年发了疯,冲到林子里打算自杀,却在黄昏时刻带了一个找不着家的可怜虫回来,陪着他在这间小屋子里过了一年又一年。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母亲从天使变成了恶魔。
那几年的福尔和凯文经常浑身都是伤,疯女人下手没轻没重,打完就把他们关在屋子里,隔上一段时间送点饭。
在吊桥效应的影响下,两个孩子的友谊迅速建立,他们很清楚要和对方相依为命,才能有坚持着活下去的勇气。
这栋小楼常年关着门窗,女人似乎做好了要让他们在这里囚困一生的打算,没有命令绝对不能把门窗打开,就连她自己进出的大门也只有普通人家的一半大小,看起来像极了狗洞。
凯文比他大一岁,也会点魔法,经常趁着女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变出点小玩意来逗福尔开心。但是因为总受着伤的缘故,凯文撑不了多久,经常玩到一半,手里的小动物就倏地在空中消散。
每当那时候,福尔就会呆呆地愣在原地,保持着玩耍的动作,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动物一点点散开,像沙砾一样流落到房子里的角角落落。
凯文一开始还会试着安慰他,只是逐渐的,在他某一次偶然间抬头,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天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福尔究竟为什么沉默。
也是那一天,福尔不管不顾地爬上了小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扒着那被女人封死的窗檐朝外看了许久,然后笑着回过头对凯文说:“如果我们杀了她,是不是就可以逃走了。”
“他是你的亲生母亲,福尔。”凯文冷静地说,“这是不对的。”
福尔踮着脚站在高处,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语气有些失落:“那我送你走,凯文。”
凯文吃惊地抬起头来看他。
“我信任你,我们互相依靠了这么多年,我只信任你。”福尔说,“我送你离开,你会有办法救我出去的,对吗?”
凯文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福尔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却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痛的生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凯文就这么注视着他,伸手扶着他回到地面上。
-
陆应怀站在房屋前抬头看了看。
那扇福尔曾经最喜欢的窗子被厚厚的木板遮住钉死,连半点缝隙都没有往外露。
这些木板存在多久了呢?
是在凯文逃走之后钉上的,还是在某一天,女人发现了福尔对窗外世界的向往后才钉上的?
陆应怀眨了眨眼,忽然嗤笑一声。
虚构的角色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Alpha立在门前发了会呆,随后走过去撬开了门锁,推开了这扇只有平常大门一半高的木门。
木门嘎吱一声,尘封了多年的灰尘尽数落下,像是山崩般重重地砸在地上。
陆应怀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却发现里头黑漆漆一片,还漫出来一股难闻的酸涩气味。
Alpha皱了皱眉,把对这个角色的最后一点怜悯当作灰尘抚了个干净。
房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二楼隔板微微动了动,传来几声浅浅的踩踏声。
“福尔。”
陆应怀立在门口叫了他一声,他没打算进去,也没打算多关心一下当年救他离开的朋友。他只是靠在门檐上,把弄着手里的卡牌道具,细声细语地讲着话。
“很抱歉,我今天好忙,到现在才能来接你。但凯文哥哥刚刚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礼,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有人从二楼走了下来,陆应怀眼前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们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相互对视着,像一场无声的质问和打量。
片刻后,杨淮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咖色西服,领口印满了烫金的花样纹理,领口上别着一枚翠绿的钻石。他把额发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只有零星两根碎发垂落下来,轻轻搭在眉上。
陆应怀在他身上上下看了看,忽然一笑说:“衣服很合身,很适合做寻宝人。”
“寻宝人?”
杨淮微微一挑眉,跟着陆应怀弯腰出了门。
“在黑市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这个。”陆应怀递给他一张卡,问道,“你是普通镇民吧?给你抬抬位份,让这场游戏变得更好玩一些。”
杨淮垂眸看了片刻,说道:“你是要让我杀了初代寻宝人和偷盗者?”
“不算太笨。”陆应怀点了点附赠的说明卡,“杀了他们两个,藏宝人就只能和你一个人合作,不然这场游戏就没办法结束。”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瓶白粉,递过去。
“这是毒药,药效发作要十分钟,一共可以使用两次。偷盗者的身份我已经确定,不过我想尼克斯应该已经从牢里逃出来了,现在大概率还在黑市。”
杨淮点点头,问:“那初代寻宝人是谁?”
“记得我早上给你写的信么。”陆应怀把目光投向护城河的方向,皱了皱眉说,“我现在有两个猜测,一个是住在玫瑰花廊的伊兹,还有一个是住在鲤鱼长街的蒂恩。”
“她们两个不是……”
“是情侣,我知道。”陆应怀转了转手上的配饰,低声说,“情侣必有一狼,这话你没听过?况且,这场游戏大概不只是让我们互相猜测身份这么简单。”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特殊镇民,知道我隶属黑市。而我也从一开始就知道尼克斯是偷盗者,如果游戏只是要我们猜谜语,那就不该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们,不然还玩什么。”陆应怀说,“保不齐蒂恩和伊兹也知道互相的身份,但是索里斯和塔乌两个人的关系链还没有出现,我们得找,越早知道谁是藏宝人越好。”
“我要去探一探塔乌,索里斯和伊兹那边就交给你了。”
杨淮静静地听他讲完,把毒药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你需要我做什么?”
陆应怀扬着眉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摸了摸他的头,像极了一位关心家里幼弟的哥哥。
“我只有一个要求——杀死藏宝人。”他低下头,声音沙哑,“他的宝藏我一分不要,我只需要他的命,来争一争父亲的宠爱。”
第75章 燕尾服
与此同时,黑市赌场。
谭枫抱着手往墙上一靠,抬头端详着满屋顶的锁链,alpha的视线从上面一一划过,数十根锁链沿着墙角石柱一路向下,在房间两侧铺散开来。
他顶了顶腮帮,半晌,才对着躲在衣柜后换衣服的方栀问:“你有这癖好?”
回应他的是轻落在地面上的白色长袍。
谭枫站得位子很刁钻,他在挂满粗长锁链的墙上找个了位子把自己嵌进去,抬头刚好能看见点衣柜后头的样子。
虽然方栀躲在他看不见的后半边,但他脱下来的衣服掉在他看得见的小半边。
四舍五入也算是看过美男脱衣了。谭枫想。
“你觉得呢?”方栀越过地上那一摊换下来的白色长袍走出来,说,“如果你喜欢,我不介意帮忙让你试一下。”
他这话打趣含量百分百,一点都唬不住人。谭枫甚至还胆大包天地盯着alpha还没收拾好的领口看,恨不得上手把那两颗最顶上的扣子掰下来,让方栀永远系不上。
大约他的视线太热烈,方栀按上风纪扣的手指一顿,犹豫了片刻后放了下来,任由自己的领口敞着。
Alpha换的这套衣服比较素净,标准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好看归好看,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谭枫捏着下巴端详片刻,然后鬼使神差地走到衣柜前,又从里面挑挑拣拣出了一件黑色镶花纹的燕尾服外套。
那花纹从胸口蔓延至两肩,纹路微微凸起,暗藏在内的金线反着光。
方栀捏了捏燕尾服的衣角,有些无奈:“不是你说要穿的方便行动一些么。”
“燕尾服很方便啊。”谭枫强词夺理道,“不仅美观,而且拉风。后摆一点也不会碍事,你可以‘刷——’一下把后摆撩起来。”
谭枫绘声绘色地做了一个把衣服往后扬的大动作,裸露的两臂肌肉微微绷起。
“想想就觉得好看。”
方栀看了一会谭枫的表情,点了个头表示妥协。
行吧。
他想看,那就穿给他看呗。
谭枫满足地把燕尾服全部递过去,倚着衣柜看方栀穿衣,靠近衣柜藏进黑暗里的那侧嘴角早就翘得老高。
事实证明,这种修身的外套确实很贴方栀的身材,燕尾服独特的优雅气质被alpha完美呈现,肩背挺拔,双肩宽而不厚,衣饰曲线又将将好把他的腰身包裹住,衣摆之下露出两条细长匀称的腿。
谭枫在心里感叹了几句,随后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强迫着自己去看看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尼克斯的房间里可谓是干干净净,除了整面整面的锁链和黑漆漆的家具,只有进门对着的长桌上放了点像样的烛台和相框。
相框很小,差不多巴掌这么大,里面塞了张双人的肖像油画。
画中左侧的人眼窝深遂,眼袋肿胀,留着长长的络腮胡。这种长相很容易让人觉得害怕,但他的眸子里却透露着极致的温柔和慈爱。
画中的另一侧是位漂亮的青年人,神色蔫蔫的,他的双手被男人牢牢握住,看起来极不情愿,让整个画面变成了滑稽可笑的拼凑图。
“这是谁?”谭枫问道,“你爸?”
方栀收拾着衣服,头也没抬,回答道:“嗯,我和凯文的父亲。”
谭枫惊诧:“你和凯文的父亲?!你们是兄弟?”
“算得上,也算不上。”方栀走过去看了眼相框,说,“我是他捡回来的,凯文是他亲生的。”
“捡回来的…”谭枫喃喃,不由自主地抬起脑袋往顶上看了看,感叹道,“果然是捡来的,这一屋子的锁链…真是畜牲啊。”
方栀拽了拽领口,左脚把垂在地上的脚铐踢开,十分冷静地开口说道:“你大概是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
“他对我,比对凯文要好很多。”
谭枫看着方栀皱起眉,把相框放回原位:“长话短说。”
方栀一点头:“我被他捡回去的那一年,凯文刚好失踪。大约是首领痛失爱子,他选择把这份感情寄托在我身上。他对我很严厉,也很温柔,教了我很多技能,炼毒、杀人、暗器等等。”
谭枫靠坐在长桌上,垂眸听着他讲。
“我知道首领教我这些技能是为了能让我在未来替他做事,但我并不愿意做这些,也不想过上他给我规划好的人生,所以我计划了逃走。第一次出逃失败,我被首领抓了回来,原本我以为我会受到责罚,但没有,因为多年前走失的凯文也回来了。”
“我很高兴,因为凯文回来意味着首领的注意力不会继续留在我身上,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从这里逃走。但事实和我想的不一样,首领并不爱惜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甚至能连着十多天不去见他,却一直守在我身边。”
“所以我第二次出逃也失败了。那次之后,首领特意改造了我的房间,只要我有任何一点想要逃离这里的迹象,”方栀闭了闭眼,顿了片刻才说,“他就会把我锁起来…鞭打我,让我一遍遍重复‘我永远不会离开父亲’的承诺,直到我变得顺从。”
谭枫静静地听着,眉间却越锁越紧。
Alpha的表情一言难尽,他皱着脸抬起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他变态吧?有亲儿子在他不管,他让你对他不离不弃?!”
方栀笑了笑:“所以凯文很恨我,他认为是我抢走了他的父亲。”
“你们这关系真是乱死了。”谭枫默默吐槽着,片刻后又抬头问,“那我救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方栀沉默了一下,绕到长桌前坐好,两手交叠着不知道在往哪看:“那是我第一次逃走,因为不熟悉森林地形,被路过的…猎人击中了肩膀。首领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计划,带着夜游者在森林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很不幸被他们困在了捕兽笼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救了我。”
谭枫皱着眉问:“当时我多大?”
“五六岁的模样。”
“你呢?”
“八岁。”
谭枫敛下眼睫。
“五六岁…”谭枫默念着重复了一遍,倏地抬起眸质问方栀:“我五六岁的小孩,能从一个捕兽笼里把你救出来?!我是吃了菠菜变成大力士了?”
方栀冷静地眨了下眼说:“当时在场的不止你一个人。”
谭枫露出疑惑的表情:“那还有谁?”
“我不认识,但他们应该是你的人,我听到他们叫你‘少爷’。”方栀紧盯着他的表情,仿佛要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东西。
过了片刻,alpha的眸子忽然闪了一下,仰头问道:“你是不是…少了一部分记忆?”
大概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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