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者初生牛犊,为了给新闻增香添色,竟敢去拆棠大状的盘发,幸好阿仁手疾眼快,一把挥掉罪恶之手。
棠妹儿垂眸,低头快走几步,弯身上车,保镖拿身体做墙,隔离人群,司机才驾车缓缓驶出法庭。
车子开出很远,一道道白色闪光灯才落在身后。
从刚才一片混乱杀出来,连阿仁这个男人都要松一口气,可当他转头去看后排棠妹儿时,却怔了一瞬。
她冰冷沉静,像一片人迹罕至的雪源,纯粹到极致的气质。
阿仁望着棠妹儿,再三斟酌,才开口,“今天的审判结果,才只是一审而已,我们还可以上诉……我回去就叫人准备材料,尽快提交法庭……”
棠妹儿冷声:“阿仁,帮我联系朱议员,我想和他面谈。”
“谈靳生的事吗?”
“对。”
阿仁犹豫了一下,“朱议员这个人是墙头草,哪边有利靠哪边,之前他在靳生和靳老之间就摇摆不定,现在靳生失势,我们找他,恐怕连见一面都难吧。”
棠妹儿瞥他一眼,转头又望向窗外,疲惫涌向最脆弱的一刻,“你去想办法,我一定要见到他,越快越好。”
——
在公司,阿仁是棠妹儿助理,在法庭,他做她的师爷,如果不是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阿仁也不敢想象,他对一个女人可以这么忠诚。
几乎到了她言出,他必行的地步。
棠妹儿想见朱议员,阿仁明白她的心情,竭尽全力去联络,可惜,两次打电话一次上门,他都被对方的秘书拦在门外。
后来,阿仁想到郑宏基,凭借郑生与靳生的私交,由郑生牵线,朱议员终于松口,肯见棠妹儿一面。
周末家庭日。
朱家庭院里,正在办派对,气球跳动,孩童嬉笑,往来宾客都在为朱议员举杯。
棠妹儿在客厅坐冷板凳,一连喝了两盏茶,对方姗姗来迟,连忙说,抱歉。
“今天客人太多,实在招呼不周,棠大状,让你久等了。”
“怎么会。”棠妹儿微笑,“朱议员最近受封爵士,道喜的人应接不暇,过几日,你还要亲自去英吉利领奖,可想而知有多忙……所以,议员你能拨冗见我,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朱议员“哎呀”一声,“棠大状好客气。”
看似是自谦的态度,实则表现出极强的阶级优越感。
“靳家两代掌权人和我交情深厚,我和他们往来的时候,你还要站在一旁,时移世易,如今你可以和我平起平坐,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
他杂乱的眉毛一挑,“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棠妹儿也不想兜圈子,“靳生的案子,判决已经出来了,刑期是四年六个月——”
“诶诶。”朱议员连忙让她打住,“靳生的案子,全港市民人人紧盯,你找我通融,也要识相一点,这种案子,你叫我沾,惹一身腥啦!”
棠妹儿:“我没有叫议员你帮靳生徇私舞弊的意思,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做一件光明正大的事。”
“哦?”
棠妹儿:“你与王室关系匪浅,我想请议员你为靳生申请一张女王特赦状、赦免靳生。”
听到这话,朱议员瞳仁忽地一缩。“特赦状?!这种东西从来只是听过,没有见过,棠大状,你胆子未免太大——”
“你想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她笑着替他说完。
朱议员扁了扁嘴角,“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靳生的主意……一定是你的主意!”
太敢想,想得天花乱坠,就她敢做白日梦。
朱议员冷哼着,“我凭什么帮你。”
棠妹儿慢声道:“再过一年,改朝换代,朱生、朱爵士、朱议员,试问哪个身份,不需要商界支持,你需要靳氏,所以我才来和你做一次交易。”
“棠大状你太自信了,我要是不同你做交易呢?”
“那就是同我撕破脸咯。”棠妹儿笑笑,“反正靳家的男人们牢狱缠身,偌大个公司都在我股掌之间,谁叫我高兴,我就跟谁做朋友,谁叫我不满……靳氏又不是我的产业,我不怕赔光。”
光脚不怕穿鞋的,饶是你勋章加身,也要退避三舍。
朱议员神情紧绷地盯着棠妹儿。
她今天穿了一件量身修裁的深色衬衫,高腰黑色裹身裙,将衬衣下摆收纳其中,隐约可以见一条银色锁链式的腰带,冰冷缠绕。
这个叫棠妹儿的女人,美到秣兵历马,从社会底层杀上来,成为上流社会插班生,竟然比权贵还懂得怎么玩转规则。
可敬可畏,爵士阁下好赞叹。
缓了缓,朱议员最后态度不得不软和下去。“你说的特赦状,我只能帮你争取,至于能不能行……”
“一定可以。”
棠妹儿坚定地目光,不乏威胁的笑,“靳氏矗立超过五十年,为本埠贡献无数真金白银,靳生本人的慈善奖杯,可以摆满一储藏室……这样的社会影响力和贡献度,值得一次法外开恩。”
从朱府出来,风里已有微弱花香,初夏栀子,雪白摇曳在路边,棠妹儿上车前,掐了一朵,放在车里的驾驶台上。
草叶无声,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内心空且静。
——
等消息的日子,也不是只有煎熬。
棠妹儿个性务实,不爱伤春悲秋,所以,利用这段时间,她豪掷重金,入手了一栋屋。
买房子的时候,棠妹儿把价位适中的海景房,都看了一遍。
当然,受限于工作太忙,她看的是图,中介小姐送上来的所谓360度全视角宣传画册,确实样样精美。
但图就是图,吹嘘在外,没有亲自体验过,棠妹儿不敢轻信,最后挑来选去,她又选了薄扶林道的一套。
那里位置和景观,她熟悉,也喜欢,就是价格……稍稍超过预算。
她曾经问过Ms齐,“我想让公司补贴我一下,这种情况,报告要写给谁。”
Ms齐有点惊讶,“靳生没有教过你?”
棠妹儿清澈摇头,却语带讥诮:“没有呢。他自己富可敌国,却只肯教我当牛做马。”
Ms含笑,“棠大状你就是总裁,自己给自己发薪水,只要不离谱,董事会没人管……这样,我替你把薪水调高三倍,到人事那里登记一下,然后再替你预支三年薪水,这个星期到账,你看够不够。”
大笔一挥,签下她的安身窝。
以前不知道,身居高位,原来这么快乐,亏她刚接手公司时,痛苦到想死,现在觉得,当这个总裁好像还能再坚持一下。
棠妹儿有坚持到地老天荒的毅力,但情况再次改变。
朱议员传来消息,特赦令批准了。
这么快,还以为要等半年或者更久,本来担心赶上九七,会不会发生变化,但都没有,才两个月的时间,靳斯年获准出狱。
特赦状,赦刑不赦罪,案底反正留下了,不知道算不算给这男人添一道风味,当他走出囹圄闸门时,浑身线条轮廓没得挑,尤其不能对视那双眼。
三十六岁老男人,监狱里面走一圈,再出来,管你天塌地陷、海水倒灌,都被他稳稳压在眼底,岿然而震慑。
无人不心颤,仍旧走到他身边垂手要叫一句“靳生”的程度。
棠妹儿站在一排黑车的最前方,踟躇了一瞬。
靳斯年先朝她走过来,黑影如山倒,毫不犹豫将人抱在怀里。
男人坚硬发烫的怀抱,挤压得人胸腔剧烈发疼,棠妹儿说不出话,好像也不需要说什么。
鼻腔里的酸意,已经将她溺毙。
法庭上的绝望,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晴日安静,四目相对,好像轮回后再相见。
靳斯年牵她手上车,棠妹儿没拒绝,回去的路上,车内沉默丛生,两人各自看向窗外风景,谁也没有说话。
男人的手掌干燥温暖,被他紧紧握住,一时片刻,他始终不肯松开她的手。
抵达山顶宅邸,管家出来迎接。
他可能是今天最开心的人,单纯地喜悦,在见到棠妹儿也从车里下来时,他一脸皱纹几乎挤到一起,再添感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佣人送来一簇柚子叶,老管家转交棠妹儿。“棠大状,请你来做吧。”
执行出狱的一套既定程序,棠妹儿趁机挣脱靳斯年的手,拿过柚子叶,为他前前后后扫一遍。
靳斯年眼神浓稠,就这么注视着她。
哪怕今日已经看过无数遍。
棠妹儿穿一件米白色羊绒开衫,头发披散着,可能不是郑重场合,她的妆容很淡,人看着比法庭上的棠大状温柔许多许多……
“好了。”棠妹儿别过目光,把柚叶送还回去,“靳生逢凶化吉,以后一定前途无量,我这个代理律师,职责已尽,先告辞了。”
“我还有事找你。”靳斯年怎么可能放她走。
棠妹儿抬眸,“靳生有什么事?”
靳斯年:“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块说。”
现在才上午十点,距离开饭,还有两个小时,棠妹儿冒起淡淡的火气,可靳斯年提出的理由,似乎也难以回绝。
“我想先洗个澡,你等我一下。”他说。
棠妹儿面色发冷。
靳斯年一贯独裁,但今天他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扭头离开,而是停在她面前,低头垂眼,无限商量的语气。
“我身上的衣服是之前穿过的……穿过没洗过,让人难受,请棠大状等我一下,我真的需要冲个澡。”
棠妹儿微微错开脸,“请靳生尽快。”
靳斯年上楼了。
棠妹儿一个坐在客厅等,老管家比谁都急,生怕她不耐烦,半路跑掉。于是,他一遍遍问棠妹儿要不要吃水果、要不要吃甜品。
棠妹儿说不用,谢谢。
她的情绪只针对靳斯年,无意为难外人,但在老管家看来,棠妹儿冷淡,简直是天降惩罚,他心急,发出邀请,“棠大状如果无聊,不如去靳生书房坐一坐。”
好纳罕的提议。
靳斯年的书房有锁、防弹、生人免进,管家为什么邀请她去?!
棠妹儿本想再次拒绝,可看老管家一脸渴求目光,她最终心软答应。
时隔一年多,再次来访,格局摆设都没变,一尘不染的通天书架,屹立左右两面墙,棠妹儿之前站过这间屋,但从没一个人进来过。
老管家跟在棠妹儿身后,介绍其中一只玻璃柜里的奖杯。
“这里摆出来的,都是最有纪念意义的……这个,靳生小时候第一次上台辩论,好犀利的,讲到大人没话说……”
“还有这个,他学医科年年拿全奖……最近也有,这个奖章是去年你家乡颁给靳生的。”
棠妹儿目光一顿,角落里,那一块包了红绸的铁片,最不起眼。
老管家说:“去年,靳生给你家乡捐了二十几所小学,他是真的用心在做善事,不仅全程亲自监督,而且……”
靳斯年洗完澡,套了一件宽松的短袖和长裤,吹干头发走出来,他疑惑,书房传来说话声。
自走廊来到门口,一挑眼,正好看到书柜前的管家和棠妹儿。
靳斯年眉头已经皱起来。“你们怎么在这。”
管家连忙说,“我怕棠小姐无聊,就带她过来来看看你的——”
“我听到了。”靳斯年打断他,已经尽可能语气平静,“你先下去。”
老管家迅速离开。
棠妹儿打量靳斯年,她能察觉到他的不快,大概是她未经允许闯入他私人地方吧。
她说,“抱歉,是我不该擅自进来。”说着就要走。
“不许走。”
靳斯年大步走过来,堵在棠妹儿面前,一提一抱,将她放在书桌上,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困住她,却让她拥有比平视还要高一点的视野。
他竟然允许她俯视他,不失为进一步的让权。
棠妹儿有些困惑,望住他,“你在不高兴吗?”
靳斯年似乎在克制某种情绪,以至于他的神态语气都很冷硬:“你能为我争取到特赦状,大多是因为我从前沽名钓誉,刻意营造了慈善家的好形象,但其实你最清楚,我不是这样。”
棠妹儿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靳斯年:“在你面前,我恶贯满盈的一面,你全都知道,不必遮掩,甚至,坐监狱、上法庭,我也不羞愧,就唯独……”他有些说不下去。
棠妹儿却已经懂了。
坐监狱、上法庭,都不羞愧的人,却在为他自己真正做过的善举而赧然。
而且,棠妹儿接下来的话,更加重了他的羞耻。
“管家还告诉我,你不止捐了学校,还严格规定了男女入学比例……”
永远高贵冷漠的靳生,永远摆布他人的靳生,此刻竟然显露几分狼狈——他们都明白,靳斯年的手穿过岁月,真正想呵护的,其实是年幼的她。
她的注意力落在他脸上。
轻缓的呼吸,淡雅的目光,对狼狈的靳斯年来说,简直就是凌迟。
他也有今日,抬头,犹豫,心里话在唇边反复酝酿,“棠妹儿,我——”
“没关系……我又不是外人,管家你去忙,我自己找大哥……”来自不速之客的声音。
书房门没关,走廊隐约传来脚步声,打断靳斯年准备出口的话。
棠妹儿亦如梦中惊醒,飞快跳下书桌。
靳斯年眼中霎时覆盖一层冰霜,扭头对准出现在门口的靳佑之,“你来做什么?!”
靳佑之倚住门边,笑到发邪,“今天是大哥你的好日子,我来恭喜你啊……恭喜你,重获新生!”
第84章 我陪你再问就是死缠烂打
好一个恭喜恭喜恭喜你!
靳斯年松开桎梏的同时,慢慢转过身,“这叫什么好日子,不如你等到我结婚那一天,早点到,多喝两杯。”
靳佑之笑一笑,没接这话,反而身体往旁边歪了歪,好像才看到一样。
“这不是我的前未婚妻么,这么巧,你也在啊。”
靳斯年眯了眯眼。
棠妹儿头皮一阵发麻,“不打扰你们兄弟庆祝,我先回去了。”
越过靳斯年,她快步往外走,靳佑之挡在她去路上,伸手一把捞住,“棠大状别走,我开玩笑的,今天你是大功臣,你走了,我们庆祝什么?”
一边陪笑脸,一边把人往怀里合。
“你松手,靳佑之。”棠妹儿挣了两下,没挣开。
眼看佳人在怀,靳佑之马上要抱,靳斯年从后面伸手攥住靳佑之手腕。“不是要庆祝么,还在这里闹?”
威严、强势、不容反驳。
靳佑之没有真用力,对上靳斯年的目光,挑衅一笑,很快松手。
如果目光有实体,那必然是两道火线,一经对上,瞬间噼里啪啦,火星满地。
棠妹儿心里骂一句,痴线,头也不回下楼去。
老管家好精明,冷眼旁观豪门几十载,岂会让自家主人在一顿饭上跌面。
今日午餐摆上桌,酸的、辣的、木姜子,全是棠妹儿喜欢的口味,要不怎么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后厨那位家乡菜大厨,靳生一直没辞退,等的可不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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