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佑之落坐,在桌上扫了一眼,眼神又在棠妹儿和靳斯年之间转了个圈,一笑。
“这是哪里菜?”他明知故问,“不像大哥你的口味。”
靳斯年去酒柜挑了瓶酒,交给佣人,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擦手。“我的口味不重要,好吃就行。”
“好吃么,那我也要尝尝。”
他面前那道鱼敷了三层辣椒碎,靳佑之下筷,尝过一口,正好红酒端上桌,他快速饮一口漱下去,“这么辣,你也不怕辣到胃穿孔。”
靳斯年:“受不了,你就换一道菜……那个清淡,适合你。”
“我不换,听说吃辣是可以练出来,”靳佑之扫了一眼棠妹儿,“我就喜欢这道菜油亮勾人,吃一次吃不惯,多试几次,总能把她全吞进肚。”
棠妹儿执筷托碗,低头,捡一粒米放入口中。
她想降低存在感,但靳斯年在上首,靳佑之在对面,两人气势,几乎让她感觉不到自己坐在桌边,反而有种在摆在桌上的错觉。
他们口中你争我夺的,到底是什么,菜,还是她?
棠妹儿几分无奈,决定终结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她问靳佑之,“你的官司怎么样了,妨碍司法公正,不算大罪,为什么拖了这么久?”
靳佑之不甚在意:“舅舅不愿意让我留案底,逼着苗大状做无罪辩护,但律政司的态度,更倾向于一年的刑罚,事情僵在这里。”
靳斯年垂眸夹菜,“那你满世界乱晃?”
“这叫保释。”靳佑之靠上椅背,“合情合理,合规合法。”
“每次保释都要交巨额保释金,且保释期有时效,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棠妹儿说。
靳佑之:“那棠大状有什么高见?”
棠妹儿:“如果你不想被收监,那就叫苗大状争取判一缓一,但这样会有案底;如果靠保释续命,托到明年七月之后,你拿外籍身份,接受驱逐出境的处罚,这样既没有案底,也不会收监。”
靳斯年扯唇,很浅淡地一笑。
靳佑之不太痛快,“棠妹儿,你希望我被驱逐出境?”
“没有啊。”棠妹儿微讶,“我在给你建议,这样的建议,苗大状应该也同你提过吧。”
靳佑之:“他能提,你不能提。你希望我永不登陆红港,什么意思?方便你偷人么?”
“靳佑之,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棠妹儿撂筷。
这饭越吃越气,索性不吃。
她起身,转身抄上外套和皮包,头也不回离开了。
靳斯年目不斜视,继续吃饭。
靳佑之哼笑,含了一口酒,扬着下巴看靳斯年。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要追她了么?”
靳斯年:“我做什么,不需要和你交代。”
靳佑之:“大哥,你别太专横,大家各凭本事追女孩子,公平竞争有什么问题么。”
靳斯年一顿,眼尾轻瞥,“这么说,你也要追她?”
靳佑之耸肩:“之前,有四年刑期横在那里,我提分手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是在法庭上看着她都要哭了,也硬是没说一句表达心迹的话么?”
“她个快三十岁的女,哪个男人好意思叫她等。”
爱是爱,隐忍也是爱。
对手看彼此,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
靳佑之:“现在,你没事,我也没事了,看似站同一起跑线,你能追,我也可以追……但是。”
“她爱的是我。”靳斯年从不怀疑。
“之前让你钻了空子,是我的问题,我认了,念在兄弟一场,现在提醒你,离她远一点。”
靳斯年放下筷子,举杯先示意,然后硬是碰上靳佑之手里那杯。
叮当一声清悦。
靳斯年:“我比你更爱她。”
——
之前棠妹儿一边给靳斯年做代理律师,一边看着公司,每天忙到深夜,有种被人一劈为二的忙碌感。
现在靳斯年的特赦搞定了,虽然还有善后事宜,但她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像今天,她给自己放假不加班,等其他员工走得差不多,棠妹儿乘总裁专梯下楼。
专梯直达地面一层,正对的一排是位置最好的泊车位,专供总裁和贵宾使用,早上来的时候,棠妹儿记得这里只停了她一辆车,可此刻,她车旁又停了辆黑色捷豹。
偌大的停车区,就一定要挨着她的车么?
可怜白色的宾士,像只小兔子被一头黑豹按在脚下,仿佛等待主人营救。
棠妹儿缓步走过去,侧身来到两车之间,刚弯身,对方车窗落下,出现的竟然是靳斯年的脸。
棠妹儿有些意外,“靳生很少自己开车,你今天下班时间来公司,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私人的事。”
棠妹儿“哦”了一声,不打扰的态度,低头去摸她的车钥匙。
靳斯年看她动作,不自觉地叹口气,“我来接你下班。”
手指正好触钥匙冰凉,一缩。
棠妹儿抬眸,去看靳斯年。
靳斯年:“晚上有安排么,我私人想约你吃晚饭。”
棠妹儿动了动唇,然后略带歉意,“不好意思,我今天约了人。”
约了谁?
男人,女人?
再问就是死缠烂打。
靳斯年能感觉自己心底隐约在烧灼,半秒钟后,用最轻描淡写地口吻,说,“你约了佑之?”
“没有。我约了发型师,今天正好有空,我想试一下烫发。”
是困兽归林,是搁浅的鲸鱼再次入海,出狱那天都没有此刻、巨大的劫后余生之感。
靳斯年克制着声音,使其尽量平淡,“我送你过去吧。”
理智上,这很没必要,她又不是没开车,不需要人送,但靳斯年的提议,她还是接受了,神使鬼差。
线条流畅的黑豹,优雅汇入城市车流中。
棠妹儿坐在副驾上,侧头去看窗外正在初升的霓虹。
靳斯年问:“造型室的地址?”
棠妹儿熟练地报上位置。
靳斯年瞥了一眼她光泽柔亮的长发,马上又收回视线。
“看来你经常去做头发。”
棠妹儿:“嗯,我经常去,都快变成我的业余爱好了……”
靳斯年:“你的爱好,还挺奇特。”
棠妹儿笑了一声,“我比较保守,每次都是修修剪剪,做做护理什么的,花几个小时弄一次,第二天上班,根本没人发现,这才是让人最郁闷的地方。”
靳斯年弯唇。
棠妹儿:“靳佑之还糗我,说看不出来,但能闻出来——他说我每根头发丝都带一股钞票的味道。”
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攥紧,靳斯年没再说话。
很快,车子开到造型室附近。
棠妹儿一直在这家造型师弄头发,这间店原来只是小门脸,依靠棠妹儿一个大客户,硬生生把生意扩展到上下两层楼。
店址搬了又搬,从屯门挪到中环,最后,老板娘一咬牙,把店开在地租最贵的中环,距离靳氏大楼只有三公里。
晚高峰,靳斯年停车花了一点时间。
车子泊好,棠妹儿走在前面,靳斯年也跟着下车。
棠妹儿以为他送到就走呢,“你也跟我进去吗?”
一看到财神爷,隔着很远,门童喜笑颜开为她拉门。
“欢迎光临!棠小姐,你好久没来了,今天特意为你准备了——”老板娘热情迎上来,可目光在触及到靳斯年的一霎,她忽然噤声。
现实生活里完全见不到的那种人,气质威势太压迫,以至于,靳斯年迈进来时,整间店有一瞬间微妙的沉默。
棠妹儿扭头,这才注意到靳斯年的突兀,“你也跟我进来吗?”
“反正没什么事,我陪你。”
“可是要等很久……”
靳斯年没再解释,系上西装扭扣,示意她走前面,老板娘头脑灵活,赶紧把两人一起往楼上请。
靠窗位置用绿植隔了单独一片区域,勉强算作VIP专属,棠妹儿洗过头发,用毛巾包着,坐在镜前。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身后的沙发上,男人叠腿靠坐,正在翻一本杂志,不紧不慢。
老板娘叫人端来水果茶点,问棠妹儿,“上次沟通过的卷发,我特意搜集了几张图,棠小姐你看看样式,看你喜欢哪个,我叫发型师帮你弄。”
厚厚一个大本子,上面都贴着标签,老板娘准备工作很充足,一个一个地介绍着,棠妹儿有些走神,看着图片,随便指了一个。
“好,我去准备。”
烫发剂、加热罩,还有大大小小的发卷,摆了一排。
像一场前仆后继的战斗,老板娘刚走开,马上有其他人补位,造型师、助理来来去去。
终于,历时三个小时,战斗结束。
棠妹儿顶着一头柔顺的大波浪,在靳斯年面前晃了一圈,靳斯年淡笑着起身,说,“很适合你。”
新形象令棠妹儿心情大好,“我觉得也是!”
她拿着会员卡去前台,因为是从卡里划账,靳斯年便没上前,趁这个机会,老板娘偷偷对棠妹儿说。
“人家陪你一晚上,不见一点不耐烦,棠小姐你男朋友人好好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棠妹儿抿唇解释,可一抬眼,有道笔直的目光向她投递过来。
第85章 同频中全是今生第一次,够本了……
靳斯年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很难让人摸到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但棠妹儿凭借直觉,还是能很容易察觉到他的情绪。
至少,现在他情绪普通。
从造型室出来,棠妹儿直奔车子,有点想离危险远点的意思,然而靳斯年却问她,“可不可以陪我散散步。”
棠妹儿咬唇。
“……只占用你十五分钟。”
靳斯年都这么说了,棠妹儿实在没办法在占用了对方三个小时后,再来吝惜自己的十五分钟。
她只能说,好。
时间临近午夜,叫中环的整条街,好像换装美人,脱掉白天职业装,夜晚身着一条黑色吊带裙,躺在人脚边蜿蜒着。
街头洋鬼子勾女,打情骂俏;
来往男女,谁不是手端酒杯,勾肩搭背走向同一张床。
棠妹儿和靳斯年,并肩漫步,竟是听她在汇报工作,“……Ms齐是你的秘书,我不太敢用她,所以就升她职做整个总裁办的大总管了。”
“还有,你不在的日子,我给很多人都调动了职级,你的人、不服管的,我还裁了一些,先和你说一声啊,不要到时候再来说我乱用职权。”
靳斯年“嗯”了一声,问她,“还有吗?”
“我还给自己加了薪水。”棠妹儿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三倍。”
她心虚的神情,惹得靳斯年忍俊不禁。“你高兴就好。”
棠妹儿侧目,“你作为老板,不应该评价一下我这个代总裁做得如何,然后说,加薪是应该的么?”
棠妹儿一贯的态度——别人可以说她不漂亮,但绝不可以忽视她的工作能力。
“加薪是应该的。”靳斯年只认同一部分,“但对你而言,我不希望自己只是老板。”
棠妹儿顿住脚步。
刚才的聊兴,终结了。
幽暗靡丽的街头,靳斯年微低着头,定定打量她,似有话要讲。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棠妹儿很怕这样的对峙,本能回避。
“时间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不如,回去吧。”
“其实,出狱那天,我就想说了,但是被打断……”靳斯年语气平静,但有说不出的艰涩之感。
棠妹儿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缓,只有将情绪付之夜色,她好像才能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他说。
预感成真,他的剖白还是最终奉到她面前,不容回避般滚烫。
棠妹儿不敢说话。
而靳斯年似乎对于答案抱持某种不自信的态度,竟也有小心谨慎的时刻。“重新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的头又放低了一寸,侧过脸,去看她。
不敢作声,不敢逼迫,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在这几十秒的时间里,棠妹儿一遍一遍的吸气、呼气,“我们之前……甚至都算不上好聚好散……”
“我知道。”能把恨算清楚都不错了。
靳斯年轻声说,“我之前试过了,抱着恨,过上几十年,每分每秒都是酷刑……我想换一种方式,和爱的人在一起……”
“你说爱……可你从来不相信爱。”棠妹儿有些难过。
靳斯年沉默下去,无声的这几秒,仿佛经历沧海桑田。“我宁可你利用我搏上位,都不肯相信你爱我,似乎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不付出爱——因为惧怕自己付不起更昂贵的一种代价,所以假装大家只是权色交易。”
棠妹儿眼底泛着红,诘问他:“那你现在呢,现在就付得起了?!”
“我不清楚,”靳斯年声音平淡,“和你在一起,我时时刻刻都在怕,怕自己不能支付对等的爱。”
虽然这么说,并不显得多么独特,但红尘之中,谁又不庸俗。
靳斯年坦诚:“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倾尽所有去爱你,而且,我也正在爱你。”
棠妹儿胸口缓慢起伏了一阵,又何尝不是一阵要命的心酸感。
她背过身,偷偷用手揩掉眼角一滴泪。
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回应。
恨他,他之前明明很渴望,却闭口不谈爱,放任相爱的时机被浪费,然后一次次亲手把她推远。
现在,他又说这种让人更伤心的话。
棠妹儿肩膀起伏,好像在生气,也好像在哭,靳斯年默然而立,目光心疼。
大概是情绪太惹人深陷,谁也没注意,街角一阵哄闹。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66页 / 共6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