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是陶氏如今的当家家主,为人八面玲珑,对待佃户也从未苛待,不过此人格外信奉鬼神之说,陶府里面种着许多桃树,只因陶然坚信桃木可杀死厉鬼,虽然如今世人大多都信佛,苏清晚却还是感觉这陶然应该是心里有鬼所以才会怕鬼。
陶然有两个胞弟,如今都在陶府住着。
三兄弟的感情颇好,从未想过分家一事,妯娌之间也未曾闹出过什么大矛盾,在方圆百里,陶氏一族的关系和睦是出了名的。
陶府虽然有三兄弟,但是子嗣却并不多。陶然仅有一儿一女、老二陶承与老三陶枫都还未有子嗣。
不过,就在这个月月初,陶承与陶枫的夫人同时都有了身孕。
恰逢中秋佳节,陶然便打算在陶府大摆宴席,庆祝这等大喜事。
“同时有了身孕....”苏清晚嘀咕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按理来说家中夫人有了身孕,身旁要伺候的下人会比平日里多出来几个,但是那两人毕竟是女眷,苏清晚跟在他们身边估计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倘若是从那陶氏三兄弟身上入手,又怕他们都是老狐狸,一不小心就会乱了他的阵脚。突然,苏清晚想到了陶然的长子陶宥。
竹简里面对他的记载不多,只说此人性格乖张,心思颇多。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在社会上摸爬打滚了这么久的苏清晚有信心拿下他,而且目前来看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眼看着去陶府的时间快到了,苏清晚便在屋子里拿了块帕子,打算去洗个脸。
“我靠!”苏清晚看着水盆里倒影出来的那张男人的脸,没忍住在晋朝说了一句二十一世纪的国粹。
太丑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丑的男人?眉骨高耸,眼眶深陷也就算了,这眼睛还是个三白眼,一副晦气的样子。脸上还零落的有些坑坑洼洼,鼻子也是蒜头鼻,土气中带着些憨厚。
之前,苏清晚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相貌有多帅气不凡,但是好歹也算是让人看着心情愉悦的清晰五官,现在盯着这幅样子,他心里实在是五味陈杂。
苏清晚闭着眼睛用力的用帕子摸了几把脸,只能无奈的叹息,晋朝人人爱美,如今这幅样子,实在是很难在陶宥面前讨到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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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清晨的空气还有些些凉意,苏清晚穿着一身粗布短褂,袖口卷到臂弯,漏在外面的肌肤黝黑,肌肉也很结实。他脚踩一双破布鞋,十足的屠夫模样。
柳三郎的家距离陶府也不远,走过两个街口便到了。
因为苏清晚送猪肉一事是记录在档案上的事实,所以苏清晚很轻巧的就到了陶府厨房。
厨房里这个时间已经开始准备给各个院子准备吃食了。
一个穿着窄袖短褂、面容憨厚的的中年男子显然认识柳三郎,他放下手里的菜刀接过苏清晚手里的猪肉:“三郎,来的很早啊。”
“给陶府送肉,咋能不早些哩。”苏清晚很自然的搭话,虽然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去找你宋大姐给你两个馍馍吃吃,你这做的都是体力活不吃可不行。”男子将猪肉放在案板上,随意的对着苏清晚招招手。
苏清晚嘿嘿一笑便朝外走去,不过他不是去找厨娘宋氏的。算着时间,陶然院里现在只怕是热闹的很。
竹简上写着八月十五清晨天还未亮时,陶然的夫人陈氏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刚从床上起来便看到一个无腿的女尸倒挂在自己屋子的横梁上。
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衣,衣裳下摆上仿佛有流不尽的血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雨滴一般的血滴恰好在地板上写出了一冤字。
虽然女子的脸庞被满头青丝挡住,但是陈夫人却依旧可以看到那两个黑色的窟窿里爬满白色的蛆虫,白乎乎的一片,眼眶都快装不下了。
陈夫人是世家大小姐,哪里见过这幅场景,直接便吓晕过去。
紧接着,一整个院子里惊叫声此起彼伏,都是些胆小的人。
苏清晚现在两手空空,迈着大步朝着前院走去。一路上还遇到不少惊慌失措的陶府下人,只怕再过几个时辰,这种怪事将会传遍整个桐乡了。
小地方,从来没有秘密。
街口卖茶的小馆、河边捶衣的石板,都是流言通风报信的驿站。
只是西边的事传到东边的时候必定已经玄乎得比神话还引人入胜。
多嘴的人,总是喜欢借些由头宣扬自己内心的丑陋。
苏清晚垂着头,脸上神色不显,刚走到前院的回廊拐角处便看到陶然披着锦衣站在大厅里吩咐院里的管事快些去找寂空大师过来。
虽然竹简上对陶然的记载颇多,可是如今一看,才发现他竟然如此年轻,眼角有些细纹,但是依旧很是俊美,完全没有念过半百的老态。
他此刻虽然佝偻着肩膀,但是身上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正气,就是他时不时瞟向后院的眼神透露着一股子的心虚。
此刻前院站满了陶府的下人,所以苏清晚混在里面并不惹眼。
突然,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快步朝前院走来,是陶然的长子陶宥。他身穿灰青色纱衣,举手抬足间有一股倜傥的风流。
他的样貌与陶然有八分相似,不过眉眼间多了些阴沉少了些正气。
“父亲,可差了人去请郎中?”陶宥问陶然。
陶然摆摆手,并未理会陶宥,反倒是责怪下人寂空大师为何还未过来。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下人才慌慌张张的跑来高呼:“寂空大师来了!”
随即,寂空便被人领着进了院子。
苏清晚一直躲在角落注意着院里的动静,闻言也踮起脚朝寂空望去。
他还是穿着那身袈裟,头戴僧帽手握禅杖,面容和善,双目悲悯。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苏清晚,眼神扫过苏清晚时有短暂的停留,那一瞬间,苏清晚越过人群,恍惚之间竟然从他眼里看到了几分像墨水一般深沉的愁绪。
出家人原来也会有烦忧?还真是没说过。
“寂空大师,你可算来了!”陶然看到寂空便来了精神,佝偻着的肩膀也突然打开。
他快步走到寂空面前双手合掌立于胸前,恭敬的说道:“这次,大师可要救我!”
“人祸贫道无解。”苏清晚默念着竹简上的记录,正是寂空对陶然的回答。
“人祸....”陶然念叨着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不死心的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寂空语罢便欲往外走去,可惜被冲上来的陶宥抓住了衣袖。
“施主这是为何?”寂空问道。
陶宥并未言语,只是盯着寂空看了良久,最后便放开了手。等到寂空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对着依旧在发愣的陶然道:“既然寂空大师说了此次母亲受此惊吓都是人祸,父亲还是快些差人寻郎中来看看母亲吧。”
陶然突然哆嗦了一下,他挥挥衣袖:“找什么郎中!你母亲没病!睡一觉便好了。”
说完他便挥袖离去。
院中的下人见状也赶紧低着头各忙各的去了。
等到院子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苏清晚才往陶宥身边靠去,竹简上的记录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陶郎君,在下知道大夫人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苏清晚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也足够陶宥听到。
陶宥闻言转身看向苏清晚,斜着一双眼睛打量了苏清晚良久,才冷冷的问道:“如实说来。”
“这里人多口杂,传出去怕是对陶家的影响不好。”
陶宥环顾四周,几个扫地的下人正在扫撒院子。他轻哼一声:“你随我来。”
陶府的府邸原来是前朝一处官员的宅邸,后来官员失了职,这里也被充了公,陶家花了大价钱买下。如今三兄弟都住在这里也还空着许多院子。
陶宥带着苏清晚穿过一片桃林来到一座名为唤风的院子。
陶宥推门而入,缓步走向院中的石桌旁:“说吧。”
“其实寂空大师骗了令尊,夫人院子里就是有鬼。”苏清晚弓着身站在陶宥身前一步远的距离,压着嗓子,一副见鬼的样子。
陶宥刚刚其实并未注意面前这人的模样,如今他凑到自己面前才发现他长得确实有些粗鄙。他不自觉的稍微往后退了退身子:“好好说话,离我远点。”
苏清晚看出他眼里的嫌弃,这才反应过来如今的自己是何种样貌,他尴尬的干咳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寂空何必骗父亲?”陶宥瞥了苏清晚一眼,不甚耐烦的问。
“因为以他的道行,根本救不了大夫人!”反正竹简上的结果就是陶家全部惨死,那就是说寂空确实没有救下大夫人,所以苏清晚自认为自己这么说并不算说谎。
陶宥嗤笑一声:“你的意思他救不了我母亲,但是你能救?”
苏清晚一噎,他可不是来救人的。但是他也不能说自己不行,毕竟他要做的就是让陶宥留下自己。
“在下不才,恰好知道如何救大夫人。”
“如何?”
“七日后恰好是难得一遇的阴日,那时弯月高悬,我便可借月神之力将大夫人屋里的魑魅魍魉一并收了。”那日正好是竹简上记录的陶氏一族满门惨死之时,他能不能收鬼已经不重要了。
“我母亲屋里当真有鬼?”陶宥冷着脸盯着苏清晚,心中对这个粗鄙之人并不信任。
“那是自然,不然那无腿女尸如何会出现在大夫人院子里。”
陶宥沉思片刻,说道:“我之前好像并未在府里见过你。”
苏清晚心里嘿嘿一笑,抬手在身前作揖:“我是街口的屠夫,名为柳三郎,今日给府上送猪肉来的,恰好遇上这等事,心里想着在下虽然是一介莽夫,但是多少可以帮点忙便还未离去。”
陶宥闻言上下打量他一番,并未言语。
苏清晚又说道:“正是因为我手里杀孽颇深,才得见许多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苏清晚将东西两个字咬的格外重,好像在意有所指。
陶宥起身:“那你现在随我去母亲屋里一趟。”
苏清晚心里一抖害怕当真遇上什么脏东西,但是面上并未显露,他如常的说到:“好。”
陶宥的院子和陈氏的院子隔着两个回廊,苏清晚跟在陶宥的身后,一直在思虑等会要如何说才能让陶宥相信自己,等到他回神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陈氏的院子里。
院子的布局很雅致,一方小花园依着一湾小池塘。屋子前面还种着很多花,如今是八月,正是绣球、芙蓉花开的好时节。
原本应该是一番美景,可惜,屋前的角落里正摆着半具盖着白布的尸首。应该就是那具莫名出现的女尸,也不知道为何还没有弄出府去。
“一帮蠢货,为何还不把这晦气的东西抬出去?”陶宥也注意到了,立刻怒气满面。
几个下人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哆嗦着说道:“抬不了,抬不了...”
“什么意思?”
一个男仆伸手颤抖的指着那具尸体说:“小的几个原本是想抬出去仍在乱葬岗的...可惜...”男仆说着竟然哭了起来:“一碰她...她就会叫....”
“什么?”陶宥显然也吓到了,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你去试试。”陶宥转瞬恢复正常,示意苏清晚去抬那具尸体。
苏清晚闻言背后起了鸡皮疙瘩,他是二十一世纪的无神论者,但是并不代表他不怕鬼。忍不住在心里把陶宥骂了千百遍,苏清晚被眼前情势所迫再不情愿也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朝那句尸体走去。
幸好白布将尸体盖住了,让苏清晚看不见尸体的可怕模样。
一步,两步....等到距离尸体只有一步之遥时,突然一股冷风出来,惊得苏清晚打了个寒颤。他睁大眼睛看着没有异样的尸体,然后转头看向陶宥,发现他正不耐烦的看着自己。
自己要是再磨蹭一点,他估计就要将自己轰出府了。
苏清晚眼睛一闭,快速的朝前走出一步然后将手一把抓住白布下的胳膊。
“啊——”
一道凄厉而尖锐的声音从白布之下传出,吓得苏清晚感觉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掀开布,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陶宥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冷漠。
我不想看!苏清晚闭着眼睛在心里无言的嘶吼。
“柳氏三郎,掀开布。”
陶宥话一落,那些原本就惊恐万分的下人们抖得更厉害了。他们只能抱作一团,同情的看着苏清晚。
苏清晚呵呵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得不强装镇定的又重新靠近尸体,然后猛地闭上眼睛一把掀开白布。
“没了!”
“真的没了!”
下人们惊恐的声音传入耳中,苏清晚赶紧睁开眼睛便发现白布之下当真空无一物。
这不正常,刚刚白布之下明明是一个人的轮廓,虽然只有一半.....
“啊——有鬼!”
大夫人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尖锐的惨叫,惊得屋外的众人赶紧往屋里冲去。
他们还未跨上屋前的台阶,屋里伺候的婢女便惨叫着冲了出来,一个个的脸上都淌着惊恐的眼泪。
“有鬼!”大夫人的贴身婢女青兰扑倒在陶宥面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腿:“郎君别进去...别进去...”
苏清晚闻言停下自己刚想往里走的腿,躲在陶宥身后,看着他。
陶宥脸上很急切,他一把拽下青兰的手腕:“放开。”然后便朝着屋里走去。
苏清晚看着无力瘫软在地上的青兰,凑过去问道:“里面怎么了?”
青兰还有些惊惶未定,她愣愣的看着苏清晚,低声说:“有鬼...有鬼...”
“柳三郎!滚进来!”陶宥的声音里面带着震怒。
苏清晚叹了口气,起身朝着屋里走去。陶宥还能叫的这么大声,看来里面没有危险。
“来嘞!”
大夫人的屋子里面燃着熏香,但是现在却盖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苏清晚越往里走,鼻尖的血腥味便越重。
“快些!”陶宥在催促。
苏清晚快步越过屏风,便看到陶宥坐在床边紧紧的抱着陈夫人。
陈夫人的脸正对着苏清晚,上面笼罩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败之气,就像是死了多时的尸体一般。
“大夫人...她还好吗?”苏清晚问道。
陶宥抬眼瞟了一眼苏清晚:“别问废话,看你左边。”
苏清晚将头转向左边,心里猛地一惊,一个只有半截的女尸正用那双爬满蛆虫的眼眶死死地盯着自己,她身穿黄纱,盖不住她胸膛上烂的稀碎的血肉,明明已经是一具腐尸,也不知哪里来的鲜血正从她的腹部往地下滴....
“嘿嘿。”那个女子看到惊恐万分的苏清晚竟然咧开了嘴,漏出里面清晰可见的血肉模糊的喉咙。
苏清晚的心跳动的速度已经快要达到身体的极限,他看了眼女尸然后转向陶宥:“她...她在笑...”
“我还没瞎。”陶宥沉着脸看着苏清晚:“你怕?”
苏清晚不知道陶宥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但是他已经开始接受不了,女尸眼眶里面的蛆虫好像在他心脏上蠕动一般,让他有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
但是他前面才在陶宥面前夸了海口,所以他不能怕,于是他只能用力掐着手心故作镇定的摇摇头:“不怕。”
“屋里还有什么吗?”陶宥拢紧怀中的大夫人问道。
苏清晚一愣,屋里还有什么吗?突然转念一想,刚刚在陶宥的院子里自己好像说过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有。”苏清晚挺直了腰。
“是个什么东西?在哪里?”
“是个身穿青衣的女鬼,在铜镜里面!”苏清晚随手一指,反正只有自己能看到,他不怕陶宥看不见。
陶宥的视线看向苏清晚所指的化妆台上的一柄铜镜,上面隐约的映照着化妆台对面的一张书架,并没有什么异常。
“是吗?”陶宥语气如常,看着苏清晚的眼神却带着探究。
“正是!”
“哦。”陶宥冷淡的回应了一声,然后抬手将陈夫人横抱而起:“回我的院子。”
“哈?”苏清晚看着面前依旧冲自己咧嘴的女尸,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没有恶意。”
陶宥径直越过苏清晚,随意的说道。
“嘿嘿。”女尸闻言又冲苏清晚嘿嘿一笑。
苏清晚听到这个笑声,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拔腿便追着陶宥而去。
陶宥抱着陈夫人,步履匆匆,两个回廊的距离他不过百步就走到了。他将昏睡不醒的陈夫人轻柔的放在院子的偏厅里,然后对着追上来的苏清晚道:“刚刚那个女子,是我母亲的胞妹。”
“哈?”苏清晚惊了,胞妹会来吓自己的姐姐?
好像是看出了苏清晚的疑惑,陶宥解释道:“我母亲大概是被人下了药才会昏睡过去。起初我也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可是我进了屋子一眼便认出了姨母,我母亲她必然也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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