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苏清晚有些醉意时,酒坛中的酒也消掉了大半。
苏清晚双眼微阖,一腿盘起,一腿微曲,双手撑在茶几上,满脸放松,整个变得十分慵懒,就像是倾颓的玉山一般。
席沉修呆愣的盯着眼前的苏清晚,他一身袈裟,头戴毗卢帽,本应该最矜持稳重的人,但是却满身酒气,这极度的反差感让苏清晚原本平常的五官都变得妖异了起来。
好像他高僧的外表下面其实藏着一个深藏祸心的妖精,所有自持的行为举止都只是他虚伪的表演,糜烂堕落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那为什么不能再沉沦些呢?
席沉修双手按住茶几边缘,缓缓的将身子朝着苏清晚靠近,他试探性的低声唤到:“大士。”
苏清晚闻言撩起眼皮,斜着眼扫了他一眼,那眼中藏着醉意,夹着一丝水汽,是比万年狐妖还能蛊惑人心的媚态。
席沉修自知在苏清晚面前毫无抵抗力,这一眼便让他将苏清晚曾经的警告尽数淡忘,他像是被猪油蒙了心,胆从心生,一下便将头探到了苏清晚面前,两个人的呼吸开始纠缠,酒香弥漫间席沉修好像闻到了苏清晚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一丝苦味,和他前世在医馆里问道的药味有些相似,但是却更加的清淡。
苏清晚伸手按住席沉修眼角的云纹,语气含糊的蹙眉问道:“为何靠的这么近?”
苏清晚的手冰凉,触碰在他的眼角时像一块冰,却也没能让席沉修火热的心降温。他眼神炽热的盯着苏清晚的眼睛,他能看见里面深藏的冷漠,但是他选择视而不见,只顾着看浮在外面的醉意与迷离。
席沉修一鼓作气,用发热的鼻尖轻触苏清晚微凉的鼻尖,一冷一热的交互,让席沉修不自觉的发出一声低哑的喟叹:“苏清晚...”
苏清晚此时右脑发昏,只感觉席沉修此时有些唐突,但是更深的他便想不到了。于是他指尖用力,想要将人推开。
席沉修感觉到他的动作,稍微偏转头,苏清晚的指腹便从他的眼尾划过,恰好落在他的唇间。
席沉修像是鬼迷了心窍,不自觉的张开嘴,将苏清晚冰冷的手指含在了唇齿之间。
苏清晚的手指就像是捣药的玉杵将席沉修的嘴里捣得汁水四溢,席沉修惊叹于嘴里的滑腻触感,一时之间不能自已的开始吮吸起来。
地狱里昏暗的光照不亮隐瞒在隐秘角落里大不敬的秘辛,席沉修的舌头藏在黑暗的角落,将主人不敢做的事肆无忌惮的做了个遍。
苏清晚的鼻尖隐隐渗出细汗,他盯着面前席沉修的头顶,不自觉的低哼一声,然后像是无知幼子一般,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席沉修闻言一愣,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赶紧吐出嘴里的手指,然后茫然无措的仰头望着苏清晚。
席沉修的脸上还有未淡去的潮红,额前微卷的碎发凌乱,嘴唇上还有泛着水光的痕迹,一双眼里像是开着三月的桃花一般,春光无限。
虽然穿着僧袍,但是他此时只是深陷欲望深海里面的无助蝼蚁,没有半点出家人的矜持。
虽然他本就被苏清晚逐出了佛门。
“我...”席沉修出言欲要辩解,但是又不想解释,于是只是垂下头,盯着茶几上空荡荡的酒碗沉默不语。
苏清晚嘟囔一声抬起手指,看着上面未干的水痕,轻啧一声然后将手指在席沉修的僧袍上仔细擦拭干净。
“真是大逆不道。”苏清晚的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他的心思。
席沉修偏过头,看着僧袍上颜色略深的那一块,咽了咽嗓子,说:“怪我。”
苏清晚起身,抬手按住微涨的眉心,随意的扫了一眼席沉修,说道:“席沉修,将你的心思藏起来。”
随后,他抬腿毫不犹豫的走出后院。
席沉修颓唐的跌坐在蒲团之上,忽然觉得这后院变得格外萧索,酒香茶香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寒气裹挟着地狱里独有的肃杀之气,让他心缩成一团,久久不能呼吸。
他摸不准苏清晚的想法,要说他无情,可是却始终在纵容自己对他的唐突与冒犯,可是他若是有情,又为什么始终将自己拒之门外?
席沉修呼出一口气,仰面躺倒在地上,他望着地狱昏暗的上空,看上面不时闪过的点点鬼火,心里茫然又无措。
.
苏清晚冷着脸,快步走在回廊上。
刚刚他虽然脑子混沌,但是席沉修的所作所为他并不是毫无知觉,只是他也没料到席沉修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真的敢对他做出如此冒犯的事来。
苏清晚抬起手,打量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恍惚间竟然看到上面晶莹剔透的水痕。
“啧...”苏清晚头疼的伸手捏住眉心,现在只想回去将那个小鬼再次扔进无间地狱,让他好生受受折磨才好。
但是想到他那双诚挚的桃花眼,苏清晚又只能长叹一声,脚步不停的往外走去。
算了,他年幼无知,都怪自己教导无方,才让他走上了歧途。
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苏清晚伸手从虚空中抓出禅杖在身前一跺,眼前的景象一变,他便来到了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广阔无比,一眼望不到尽头。就连苏清晚都不清楚里面究竟关了多少罪大恶极的恶鬼。
里面的幽冥之火热度惊人,隔着十步远的距离依旧能感觉到炽热的温度,而关在里面的恶鬼,有多难熬也不难猜测。
苏清晚面无表情的望着熊熊烈火,眼神幽暗。
他去过无间地狱,但是却忘记了在里面发生的一切,如果他再进去,只怕也会是同样结局。
那么要怎样才能弄清楚无间地狱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怎么?又想跳一次无间地狱?”
柳淮嘲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清晚只当没听到,没有任何反应。
苏清晚的背影偏瘦,在火光中显得有些寂寥。
柳淮并不介意苏清晚的忽视,几步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如他一般眼神莫测的望着无间地狱,说道:“堂堂地藏菩萨,竟然也会有不解之事?”
“与你无关。”苏清晚偏过头看着柳淮,说道:“与其担心我,还不如去好生修炼,免得连这三千地狱都镇守不住。”
柳淮无所谓的耸耸肩:“地狱倾覆便倾覆,反正我这阎罗王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不做了,一了百了。”
柳淮说完一顿,极度厌恶的皱着眉说道:“我什么时候担心你了?”
“嗯,没有。”苏清晚淡淡的应到。
“本来就没有。”柳淮伸手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嘟囔一句。
“若地狱倾覆,这些恶鬼便将尽数消散于三界。你若不在意,那便随你吧。”苏清晚语气随意的说完便转身便欲离开。
柳淮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一些关于周游国灭国一事的线索?”
“你不是认定是我所为?”
柳淮抿着唇,眼神阴沉的回到:“你就说有没有什么发现便好。”
“没有,是我所为。我身为地藏菩萨,怨气缠身,在周游国驻留时间太长,所以导致怨气弥漫周游国。”苏清晚仿佛在说着一件及其琐事的事,声音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柳淮闻言用阴桀的眼神将苏清晚上下打量了许久,才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到:“那你便继续背着这些罪孽吧。”
苏清晚并未应声,径直离开。
.
地狱里面景色几十万年不变,永远是昏暗的天、漆黑的地、还有闪着微光的鬼火乱窜,除了黄泉路上的曼陀罗点缀地狱,再难找到其他颜色。
苏清晚行走在三千地狱之中,耳边的恶鬼哀嚎吵得他心情烦躁,但是他现在也不想回大愿殿面对席沉修,除了在地狱之中游荡,他没有归处。
他孑然一身,枉为地藏菩萨。
“大士!”
昏暗的前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他身穿简陋的僧袍,满头青丝及地,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晴朗,但是声音听起来极度欢悦,想来他的表情应该是带着笑的。
苏清晚有些愣神,他不知道席沉修怎么敢追过来的。
还不等他转身离去,席沉修瞬间飞身到了苏清晚面前,他满脸堆笑讨好,看着苏清晚问道:“大士可是要去感化恶鬼渡他们入轮回?是否需要我作伴?”
席沉修眉眼弯弯,眼神清澈,好像先前那个莽撞无畏的人不是他。
“不需要。”苏清晚说完便越过他,打算离去。
席沉修随即快步跟上,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我还是陪着大士吧,有个说话的人也热闹些。”
“你听这三千地狱中无数恶鬼哀嚎,有半点孤寂的样子吗?”
席沉修表情一僵,无赖的嘿嘿一笑:“但是他们都不能讲趣事逗大士开心,而且他们面容无状,哪里有我看起来赏心悦目。”
苏清晚闻言停下脚步,转头上下打量着席沉修,问道:“以你的修为,我若将你扔进小地狱中,你能爬出来吗?”
“...”席沉修瞟了一眼苏清晚沉静如水的面容,看见他眼中的不耐,连忙摆了摆手:“还请大士开恩,沉修绝对不再多说一句话。”
苏清晚于是转头继续前行,不再理会身边的席沉修,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席沉修于是也安静的跟在他身侧,看起来格外乖巧,只是他的眼神却是肆无忌惮的一直黏在苏清晚的身上,半点不收敛。
最后苏清晚还是决定回大愿殿,毕竟是自己久居的地方,哪有不回的道理。
只是两人才走到大愿殿前,便看到谷丛隐正站在那颗早已经死了将近万年的柳树前。他眼神莫测的盯着并肩而来的两人,然后抬腿迎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苏清晚驻足,等到他走到跟前后问道。
谷丛隐垂下眼,恭敬的回到:“大士,我发现了一些关于阎罗王修为散尽的线索。”
苏清晚的脸色瞬间变得郑重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大愿殿:“进去说。”
谷丛隐点点头,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大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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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再起波澜
谷丛隐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过大愿殿了,如今再进来,除了身份不同,更重要的是心态不同了。
大愿殿对他来说应该是像家一般的存在,可是苏清晚不让他有这样的想法,所以现在,他只是来商议事情的判官,说完了事就要离去。
大愿殿里的陈设布局没有任何变化,一进门是一块整洁空旷的院落,往里走有一条长廊,通往偏院。偏院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厢房,再往里走,便是苏清晚居住的正房,正方两边各有两个耳房。
苏清晚将人带到了偏院中,然后对着席沉修吩咐道:“你先下去。”
席沉修闻言眼神一黯,点点头便进了右边的厢房。
苏清晚转头看向谷丛隐,说道:“说吧。”
谷丛隐的眼神扫过不远处茶几上还未收起来的酒坛,心知肚明这里曾经发生了身边。他收回视线,看着苏清晚说道:“我听阎罗身边伺候的人说,那日阎罗与席沉修大打出手受到了很重的伤,不得已开始闭关修炼。一日,阎罗的练功房里忽然传来一阵惨叫,等到伺候的人进去查看情况时,阎罗王已经不见了。”
苏清晚略一思索,问道:“阎罗的练功房寻常人难以接近,那日进出阎罗殿的人都查问过了没?”
“都问过了,没有任何发现,不过...”
“什么?”
“他们说牛头马面也是从那日起便失去了踪迹。”
“还有吗?”苏清晚问道。
谷丛隐摇摇头:“没了,事后阎罗殿里的人想过寻找一些证明阎罗王遇害的证据,但是连一丝痕迹都没有,阎罗王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能在阎罗殿里来去自如的人,除了柳淮还有谁?”苏清晚沉着脸,在脑海中将地狱中的人尽数回忆了一遍,却发现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
而且柳淮与牛头马面在同一天出事,动手的人能以一敌三还不惊动任何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难道是九重天上的人?但是是为了什么呢?柳淮虽然对他仇视无比,但是对其他人从无歹意,未曾交恶,谁会下此狠手?
“继续留意吧。”苏清晚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士对阎罗王这般费心,可是他却并不领情,大士这是何苦?”谷丛隐忍不住问道。
苏清晚抬眼瞥了一眼谷丛隐,说道:“这是我欠他的。”
谷丛隐还欲再说,苏清晚摆了摆手:“无需多言,你先回去吧。”
谷丛隐的视线又落在了那方茶几上,几番斟酌以后,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可否向大士讨一杯茶?”
苏清晚闻言脑中猛地想起刚刚与席沉修之间的那些混账事,表情一僵,语气含糊的说道:“下次吧。”
谷丛隐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那丛隐便改日再来叨扰大士。”
苏清晚听出他语气里面的委屈与低落,冷声问道:“这几万年来,你可参透了何为情爱?”
忽然吹来一阵风,将谷丛隐额间的碎发吹得飘荡起来,扫在他的眉心,有些痒,让他忍住不适感,低声应到:“我从始至终便知道何为情爱,只是大士从未相信过我。”
苏清晚伸手对着棱镜的方向微微一点,棱镜上便出现了一副热闹非凡的凡间嫁娶的画面。
棱镜中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满脸喜悦的等待着骑马而来的良人,眼神憧憬笑容甜蜜。周围的人也都欢呼着祝福着,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被众人所接受所祝福的爱情才能善终。”苏清晚语重心长的对着谷丛隐说道。
谷丛隐并未看向棱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清晚,问道:“那大士明知席沉修的不堪心思,为何还让他跟在身边?”
“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他合大士的心?”
谷丛隐说道最后,声音哑得厉害。
“执迷不悟。”苏清晚低斥一声便背过身不再看他。
谷丛隐见状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大愿殿。只是他步履匆匆,神色隐忍,满脸苦闷。
苏清晚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动,他闭眼深呼一口气,心里的郁闷之情才算是淡了一些。
咯吱一声,偏院的房门被打开了,席沉修望向苏清晚,满脸的欲言又止。
苏清晚转头瞥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淡淡的问道:“都听到了?”
席沉修点点头,抬腿走到了苏清晚的面前,眼神期待的望着他问道:“大士...”
苏清晚睨着席沉修,眼神不温不火,表情不喜不怒,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但是席沉修却是不敢再问了,这样的苏清晚像是清澈透底的深潭,看似浅显实际很深,他若是探进去一脚,便会溺亡。
现在他才重新回到苏清晚身边,哪里还试探他的底线。于是他转了话题,轻声问道:“大士想吃枇杷吗?我去给你拿一个?”
苏清晚伸手按在席沉修的肩头用力一压,说道:“去拿吧。”
席沉修被肩上的重力压得动弹不得,哪里能挪动半分,于是便讨好的伸手戳了戳苏清晚的衣袍,说道:“还请大士高抬贵手。”
席沉修的脸上堆着笑,一双眼睛完成了月牙,鼻头微耸嘴唇微翘,一副乖张的模样,惹得苏清晚忍不住轻笑一声,挪开手的时候顺带拍了一下他的额头。
席沉修装模作样的按住被苏清晚拍过的地方,笑道:“去给大士拿枇杷咯~”
说完,他便几个跨步过去拿了枇杷过来递给苏清晚。
苏清晚接过枇杷咬了一口,甘甜酸爽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让他忍不住低哼一声,满足而惬意。
席沉修含着笑望着苏清晚,只觉得此时的他柔软了许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冷漠寡言。
要是他能一直吃枇杷就好了。
苏清晚将吃完的枇杷核捏在指尖,深棕色的核上还有些水渍,他细细打量片刻,说道:“地狱里何时才能长满枇杷树呢?”
苏清晚的眉眼低垂,盖住他眼里的光,让人猜不透他说话时的心思。
“总有一天,地狱里会结出枇杷。”席沉修眼神坚定的看着苏清晚,像是在许下海誓山盟。
苏清晚嗤笑一声,随手将枇杷核扔在地上,说道:“痴人说梦。”
地狱不空,便绝无可能长出活物。
席沉修蹲在枇杷核边,看着原本光洁的核瞬间变得干枯扭曲,眼神晦涩,他咬咬牙,低声说道:“一定可以的。”
苏清晚的眼角余光看到他的动作,眼神一暗,然后转身离开。
.
苏清晚每日穿梭在三千地狱中,除了渡该渡之鬼外,便是在琢磨要如何弄清楚无间地狱里面的情况。
可惜,千年过去,他却始终是一筹莫展。
不过好在对于地藏菩萨来说,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他活得够久,不必在意这寸寸光阴。
柳淮这千年来一直在阎罗殿里潜心修炼,虽然距离他之前的修为还相差甚远,但是好在可以震住这三千地狱了。
至于柳淮的修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没的,苏清晚也始终没有弄清楚。
而席沉修这千年来,除了琢磨怎么逗苏清晚开心以外便是在大愿殿里中枇杷。
他为了种活枇杷树还特意去小枇杷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像她讨教种树的法子,可是每当他将枇杷树移栽在大愿殿的偏院里时,不出半天,便成了死物。
这一千年来,他别说一棵枇杷树,就连一颗枇杷核都没保住。
苏清晚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静思,仿佛神游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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