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不怕吗?就算她是你的姨母,可是如今她...面目全非。”苏清晚试探的问道。
“比鬼可怕万分的人我都不怕,还会怕鬼?”陶宥语气嘲讽,眼里的深沉一点不想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苏清晚尴尬的说道:“郎君好胆量。”
陶宥冷哼一声:“去街上药店找到郎中,告诉他我母亲的症状,然后买些药材回来。”
“为何不让我将郎中带来给大夫人瞧瞧?郎中也好对症下药些。”
陶宥附身替陈夫人盖好被子,然后走到苏清晚身前低声说:“父亲说了,我母亲没病,你忘了?”
苏清晚闻言心里一惊,这才反应过来,陶府里面原来是陶然只手遮天。
“你就说我有些东西放在你屋里,你回去取来给我。你不是陶府的人,也与后门的管事脸熟,他不会为难你。”
“郎君,一开始便是做的这个打算?”
“什么打算?不是你找上的我?说是可以帮我除去我母亲屋里的脏东西?”陶宥看着苏清晚,面无表情,眼神更无情。
几句质问砸的苏清晚无话可说,他扯了扯嘴角,好像当真是自己找上他的。
“我这就去买药材。”虽然苏清晚此刻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郎并不似自己以为的那样单纯,但是他也没有计较太多。
能留在陶府就好,做一个记录者就好,其中牵扯到的恩怨是非都与他无关。
“钱拿好。”陶宥从衣袖里拿出几两碎银递给苏清晚。
“好。”苏清晚收起钱也没耽搁,大步往外走去。
陶府苏清晚很熟,准确的说应该是柳三郎很熟,七拐八绕的就到了后院门口。
守门的是个到了花甲之年的老头,想来和柳三郎也熟,知道苏清晚要出去一趟也没说什么,直接开了门让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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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东晋风流
陶府后门外隔着一条小道的距离是一条横穿桐乡的长河。
河大约有两丈宽,两边种着枝条茂密的垂柳,八月分的季节,绿叶已经开始泛黄,没了春夏时候的生机盎然模样。
现在天色已经亮了,路上的人影匆匆,苏清晚一出门便看到了站在一颗垂柳旁的寂空。带着暖意的初阳照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前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怎么在这里?
“施主。”寂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身叫住了转身欲走的苏清晚。
苏清晚惊讶的看着寂空:“大师刚刚是在等我?”
日光照在寂空的脸上,让他的瞳孔变得有些透光,像是玄玉一般流光溢彩,不过他的眼里无情,只有看透生死的悲悯。
“正是。”寂空往前一步,手中的禅杖立于身前,一双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苏清晚,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清晚总感觉被他这么看着自己好像也有了一种要超脱世俗的淡然。
但是不行,他是个俗人,他时时刻刻记着自己要长命百岁。
“大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竹简上对寂空的记载并不多,所以他也以为寂空只是一个酱油的角色,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哪有酱油会来主角门口堵人的?
寂空看着面前的男人,黝黑的肌肤,结实的肌肉和丑陋的面容。单看外貌,他好像当真是那个屠夫一般。
不过,仅仅是好像而已。他深知这幅躯体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灵魂,而知晓自己这幅躯壳里又是怎么一个灵魂。
寂空微不可闻的摇摇头:“贫道只是来提醒施主,诸事还需谨慎些的好。”
苏清晚听出他语气里面的关切,心中疑惑,昨夜他还冷淡疏离,今天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苏清晚也没有过于纠结,微微一笑后说道:“多谢大师挂心,陶家郎君托我帮他买些药材救他母亲,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需要三思谨慎。”
“如此,施主便早去早回,帮了他这一遭便回家去吧。”寂空说完便对着苏清晚微微颔首,然后便转身离去。
苏清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寂空肯定是知道陶府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虽然他出言提醒了自己,但是却没有对陶家伸出援手。
一个连高僧都不想救的人,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这档案员可真是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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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府里原本因为要举办庆祝宴而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如今突生变故,灯笼并未取下,艳丽的红色将陶府里笼罩的阴霾气息冲淡了些。
苏清晚怀揣着药材往陶宥的院子走去,也不知为何,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下人也没看到。等到进了唤风便看到陶宥端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把药给阿肆,他知道怎么做。”陶宥并未看向苏清晚,只对他摆了摆手。
“好的。”
阿肆一直守在旁边,闻言赶紧接过了苏清晚手里的药,然后出了院子往厨房走去。
“你回去吧。”陶宥说道。
“哈?”苏清晚一愣:“郎君不相信我可以收大夫人屋里的鬼?”
“姨母愿意来便让她来吧...”陶宥停顿半晌继续说到:“算起来,也是陶府欠她的。”
苏清晚问道:“郎君的意思是...”
陶宥闻言看向苏清晚,眼神凌厉而冷漠:“你在打探我的家事?”
“不是!在下只是看郎君心情郁闷,想着与其憋在心里不如说出来会好些。”
陶宥嘲讽的冷笑一声:“我不郁闷。我只是感叹世事无常,人心险恶。”
“人心自古就是最为复杂的。”苏清晚应和道。
苏清晚说完,院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风声呼吸声都被隐匿了起来。
寂静让陶宥脑中荡起本不该回荡的记忆。
过往掩埋的再好,也是经历过的事实,如果从未想起,可能只是因为它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姨母那年初次来府里探望母亲,便再也没能活着走出陶府。”陶宥突然开口说道,他的语速很慢:“她是个明媚的女子,与我母亲懦弱内向的性格大相径庭。她喜欢带着我出去玩,吃茶饮酒掏鸟窝。各种各样的事她都喜欢做。可惜,就在她打算离府的前一天早上,有下人发现她被人一刀斩断腰腹,只剩下一半的尸体赤裸裸的躺在我常与她去的那颗桃树下。”
“府里没有出面报官查清她是因何而死,被谁所杀吗?”
陶宥面容嘲讽的看着苏清晚:“她在陶府惨死。你觉得她会是因何而死,被谁所杀?”
苏清晚震惊的看着陶宥:“郎君的意思是...是令....”
“有些事,说与不说早就没有任何区别。”陶宥出言打断了苏清晚。
苏清晚看着面容如常的陶宥,还是不敢相信陶然竟然杀了自己的妻妹。
难怪陶然这么惧怕鬼神,原来是心中当真有鬼。
“柳三郎,我发现你好像并不似看起来的那般粗鄙无知。”陶宥换了个坐姿,用手撑着下巴,眼睛似笑而非的打量着苏清晚。
苏清晚嘿嘿一笑:“郎君哪里话,我就是一届粗人。”
“粗人可说不出来人心复杂这种话。”
“我守着那猪肉铺,常与人打交道,听说的事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苏清晚理直气壮的解释。
陶宥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相信还是敷衍了事。
“既如此,你便回去好好打理你的猪肉铺去吧。”
苏清晚撇撇嘴,看来陶宥并没有那么好糊弄。
“屋里可有人?”
突然,紧闭的院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一道婉转的声音响起。
短短五个字,好像黄鹂啼叫,听得人心情舒畅。
苏清晚刚想去开门,端坐在石凳上的陶宥猛地站起了身,他的神情短时间内变幻莫测,像是惧又是喜。
苏清晚还注意到他被衣袖挡住一半的手在微微颤抖。
“郎君,你怎么了?”苏清晚问道。
陶宥浑身一抖,抬头看向苏清晚:“是我姨母的声音。”
“...”苏清晚心里一惊,他们都心知肚明,他的姨母现在究竟是人还是鬼。
“端泽,你为何不来给姨母开门?”门外的人催促了一声,听起来带着几分责怪。
端泽应该是陶宥的表字,苏清晚看到陶宥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绷紧的肌肉在微微抽动。
“能解决吗?”陶宥突然问苏清晚。
苏清晚很坦诚的摇摇头:“不能。我只能收七日后的那个。”现在提前上门的这个,不在他的业务范畴以内。
陶宥好像早就料到了苏清晚会摇头,也没有太失望。他正色对着苏清晚说道:“我起初也只想利用你给我母亲买点药,现在看来,你估计是无法脱身了,我很惭愧。”
陶宥的歉意来的太突然,苏清晚倒有些无所适从了。他无所谓的摆摆手:“郎君哪里话,怪我修为浅显,对付不了那鬼...。”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外面的陈氏姨母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院门上的门栓突然掉落,门被人从外面缓缓的推开。
苏清晚和陶宥的身子一僵,都死死地盯着门口。
“郎君,你们怎么了?”门外的阿肆端着药壶,惊讶的看着站在石桌旁面面相觑的陶宥和苏清晚。
苏清晚和陶宥也很惊讶,原以为院门打开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一幕,谁知道竟然是一脸疑惑的阿肆。
陶宥和苏清晚对视一眼,眼里都是讶然,陶宥对着阿肆挥挥手:“没事,把药端进屋子,我亲自给母亲喂药。”
等到陶宥和阿肆都进了屋,苏清晚才一个人缓缓的朝着大开的院门走去。
门栓上有两个不甚清晰的黑色手掌印,骨节很清晰也很纤细,一看就是女子的手。
苏清晚叹了口气,竹简上缺失的是整整七天的时间,今天才第一天就发生这么多事,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柳三郎。”
苏清晚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婉转而动听,和刚刚门外的声音一模一样,吓得苏清晚的背脊一僵,半分不敢动弹。
“你转过头来看看我。”
这句话带着几分挑逗,语气虽然轻浮但是却魅惑得很。
苏清晚的心开始剧烈跳动,他竟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转动,眼看着就要与身后的“人”面对面了。
“放肆!”
一道沉稳而冷漠的声音从天而降,是寂空!
“寂空大师!救命救命!”苏清晚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一边大喊一边继续往后转动。
“闭上眼睛!”寂空的声音仿佛贴在苏清晚的头顶,他应声赶紧闭上了眼睛。
随即苏清晚的肩膀上一沉,是寂空将手放在了他肩头,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拢在自己周身。
身旁有了大佬,苏清晚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心里也松了口气。
“好了,睁开眼吧。”寂空退后一步,与苏清晚隔得稍微有些远。
苏清晚睁眼便只看到寂空,他又往周围看了看,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跑了。”寂空知道苏清晚在找什么。
“噢。”苏清晚嘿嘿一笑,往寂空身前凑近了些:“寂空大师怎么恰好赶来救我?”
寂空闻言,原本看着苏清晚的眼睛垂下:“恰好路过。”
苏清晚顿时语塞,他伸手将挽在臂弯间的衣袖放了下来,趁机在心里盘算着寂空到底要怎样才可以恰好路过陶府的内院。
“如果施主继续留在陶府,诸如此类的事情只怕是少不了。”寂空语气平淡,他只是在讲事实阐述给苏清晚听。
“我知道。”苏清晚叹了口气:“可是我必须留在陶府才行”。
“贫道知晓了。”寂空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盯着苏清晚看了许久,直到苏清晚以为寂空是不是审美有问题,竟然能对着丑陋的柳三郎出神时,他才缓缓道:“既然无法改变施主的决定,那便只求施主照顾好自己。”
苏清晚虽然不知道寂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对自己如此关心,但是拒绝一个能帮助自己的大佬从来不是苏清晚会做的事,他善于顺势而为,于是他讨好的说道:“寂空大师,昨夜我便说你我有缘,我现在依旧如此觉得。”
寂空摇摇头:“贫道也依旧是那般的回答,你是与佛有缘,并不是与我有缘。”
好家伙,救了我还那么高傲。
“那寂空大师信佛吗?”
“出家人,自然信佛。佛,乃是贫道心中的无上信仰。”
“我是佛的有缘人,你将佛当做心中信仰,那我们便还是有缘人。”
寂空看着苏清晚,虽然那张脸有些惨不忍睹,但是眼前的人敛着眸子,含着戏谑的看着自己的样子,还是让寂空忍不住轻笑一声:“谬论。”
“大师既然不信我,那便罢了。”苏清晚也无意再和眼前的人拉扯,反正他断定,寂空就自己一次,那便会有第二次。
寂空闻言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他将缠绕在手臂上的一串佛珠递给苏清晚:“这个法器可防住鬼魅近身。”
苏清晚道了声谢然后接过佛珠,感觉到上面还带着些温热。
“贫僧不便在陶府久留,倘若遇到危急的情况,你可将昨夜求来的护身符点燃,我会立刻赶来。”寂空说完便飞身离去,快得苏清晚连他的背影都看不清。
苏清晚低头打量手中的佛珠,上面油润光滑,看样子是寂空常年带在身上的。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疏离的说和自己无缘,又费心保护自己。
“呆愣的站在门口做什么?”陶宥喂完药一出来便看到苏清晚一个人傻站在门口,明明是粗俗不堪的屠夫,脸上的神情却格外深沉,让陶宥一时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苏清晚回神,不动声色的将佛珠藏在衣袖里。
“郎君,你过来看看,门栓上有手印。”
陶宥闻言赶紧朝着苏清晚走来,在看到那个黑色手印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很凝重。
“看来,报应快到了。”陶宥耷拉着肩膀往石凳走去。
“陈姨母在大夫人屋里的时候对我们明明没有敌意,又为何追到这里?”
苏清晚很纳闷,倘若陈姨母一开始便想要报复陶家,明明早就可以动手了,又为何让他们好端端的回唤风院。
陶宥仿佛并未听到苏清晚的话,他自顾的将衣襟抚平,然后缓缓开口:“柳三郎,其实我心里藏着一个秘密。”
苏清晚闻言眼皮一跳,静静地等着陶宥继续说。
“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有我逃不掉的命运。不对,是宿命。”陶宥轻呵一声:“整个陶府都逃不掉。陶府的每一寸泥土下面都掩埋着不为人知的污秽。他们总说我母亲懦弱,其实不然,她不过是和我一样,早就预知到了已定的未来,所以不愿再计较任何事。”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我姨母的死吗?”陶宥看向苏清晚。
苏清晚点点头:“记得。”
“其实,陶府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事实如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去问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郎君的意思是?”
“陶府的每一个人,都罪孽深重。”陶宥痛苦的闭上眼睛,沉重的叹了口气:“我曾亲眼所见,他们欢聚一堂,将那些孤儿幼女放在热锅中烹制分食。”
“他们竟然这么变态?”苏清晚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变态?”陶宥仰头看着头顶晴空,冷哼一声:“这对他们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难道不怕吗?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啊!”
“如今乱世,人命贱如蝼蚁。”
苏清晚沉默了,如今的社会,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们如今来寻仇报复,我也落得解脱。”陶宥说完带着歉意的看向苏清晚:“你赶紧离开陶府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也不会乱杀无辜。”
苏清晚怎么可能走,结局他早就知道了,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才能知道经过到底如何。
“不行,我既然许诺了郎君七日后后收服恶鬼,就绝对不会临阵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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