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母缓缓抬起早已经化作枯骨的脸庞,她咯吱咯吱的转动脖子,一对黑色的眼眶将院子里的众人看了个遍。
“你们可知道那时我已有身孕?”陈姨母说着用手在腹部用力一掏,一团乌黑的肉团从她的腹部跌落,竟然是个黏糊糊的死婴。
苏清晚能清晰的看到婴儿的手脚,想来陈姨母去世时腹中胎儿已经成型。
陶然看着地上的那一团肉球,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隐藏在阴影里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是苏清晚却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他在恐惧。
“嘻嘻。”
突然,一道尖锐的笑声响起,让原本就精神紧绷的陶家众人吓得一抖。
“嘻嘻。”
又是一声,这一次的笑声更加清晰,好像是从...陶家二夫人和三夫人肚子里面传来的!
张氏和胡氏吓得大叫着往自己的夫君身边跑,可是陶承和陶枫也惊恐的往后退去,一副害怕而不敢接近的模样。
“嘻嘻....”
这次的笑声持续了很久,混杂着两位夫人惊恐的叫声,显得格外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突然停止,叫声也随即消失。
“夫人?”陶承试探的看着张夫人。
张夫人和胡夫人紧靠在一起,她们面容呆滞并肩而立,没有任何的动作,可是陶承一叫,她们竟然同时瞪着双眼,大咧着嘴,这是一个笑脸,但是很显然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就是像是一个受惊了的人被人扯着脸皮强迫的漏出开怀的大笑,充满了不协调感。
“是时候了。”陈姨母突然低声一叹,诡异的张氏和胡氏突然冲向陶承和陶枫,她们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对着他们便开始大口撕咬。
而陶承和陶枫却不知道为何没有任何挣扎,反倒是一脸满足的躺在地上任由身上的人撕咬自己的血肉。
苏清晚听到他们四人嘴里都在发出阵阵低吼,像是恶狗的低吠声。
“这就是陈姨母的报复吗?”苏清晚看着水镜中的景象,感叹到。
“算是她的解脱吧。”寂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眼看向苏清晚:“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何只是来探望了自己的姐姐一躺,便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应该受了很多罪吧。”
“她流干了血才死。”寂空的声音变得冷冽:“陶然说身怀六甲之人的血,可让人长生不老,一滴都不能浪费。”
“他竟然歹毒到这种地步!”水苏清晚惊呼一声,愤恨的看向水镜中的陶然。
陶然的看着眼前化身野蛮牲畜的几人,眼里充满不屑与嫌弃。可能是曾经将陈姨母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经历给了他自信,如今他虽然心里有些恐惧,但是依旧不觉得他需要害怕她。
“陈娴,你别忘了。你的父母已经年迈,倘若没有陶家的帮扶,晚年可就要凄凉无比了。”陶然显然是给自己做了心里建树,说完还挺起了胸膛,好像十分确信陈姨母会顾念到年迈的老父母。
陈娴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她抬起已经化作白骨的双手捂住早就没了皮肉的嘴巴,柔声道:“原来你还知道我叫陈娴呀?你还记得我是陈家的人呀?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妻妹啊?”
陶然轻哼一声:“我自然记得。”
陈姨母笑的越来越大声,她突然一把抓住躲在一旁测测发抖的陈夫人,将她用力的扔向陶然:“可惜你怀中的女人忘记了!”
陈夫人双眼含泪,惊恐又悔恨的看着陈姨母,泣不成声的说道:“妹妹...我对不起你...”
“当初,她亲眼看着陈娴被陶家的人折磨致死。”寂空的声音透着一股看透生死的寂寥。
苏清晚长叹一口气:“恐怕只有陈娴将自己当做陈夫人的胞妹。”
苏清晚看到水镜中的陈娴仿佛听腻了陈夫人的忏悔,猛地冲过去用力捏住她的脖颈一扭,陈夫人的头便像是面团一样变形了。
陈夫人的眼睛被挤了出来,里面溢出了大量的鲜血,充血的脸像是泡发的馒头,整个头都变得膨胀了起来。
陈娴的眼眶里面虽然没有任何东西,但是苏清晚却感觉里面含着泪水。是开心的,也是难过的泪水。
“母亲!”陶宥大喊一声扑倒陈夫人的尸体旁。
“我的好侄儿。”陈姨母蹲了下来,用手轻抚陶宥的头顶:“莫怪姨母。”
陶宥感受到头顶的触感,心里百感交集。
“陶然,到时间了。”陈姨母站起身对着陶然漏出一摸诡异的笑。
陶然看着面前只剩下一半的陈娴,脑中不知道怎么就浮现了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那天的她也是一身黄纱长裙,脸上的笑很纯粹,嘴角的梨涡像是深山里面的泉眼,装满清澈的水。
虽然知道她已为人妇,眼神却依旧忍不住看向她的背影。看她和年纪尚幼的宥儿爬树掏鸟窝,做尽一切小孩子才喜欢的把戏。
他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藏了祸端,在她即将离去的那日破土而出。因为知道得不到,所以便选择毁掉。用尽低劣残酷的手段折磨她,将她痛苦哀求的声音在脑海里打下深刻的痕迹,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耳边依稀浮现她惊恐的尖叫声,惊得陶然瞬间回神。他一看,才发现自己身边竟然围满了森森白骨。他们堆叠在一起,凑不出几具完整的尸体。
突然,白骨动了,虽然只是残缺的骨快,却依旧快速的朝着陶然扑来,带来一股血腥味。
白骨瞬间堆成了小山,里面零星的传出几声陶然惨痛的叫声。
最后全部归于平静,只剩下满地鲜血。
“姨母,轮到我了吗?”陶宥抱着陈夫人的尸首坐在地上,愣愣的开了口。
“端泽。”陈姨母走到陶宥身边蹲下:“我不会杀你。”
“可是我不想活了。”陶宥将头埋在陈夫人胸前,闷声道:“我当初真的不知道他们会那么对你。”
“我知道。”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会跟在我身后掏鸟窝的小孩。”
陶宥闻言悲从心生,没忍住酸了鼻子、哑了嗓子。他永远记得那段时间,他跟在姨母身后,将童年的乐趣都体验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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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东晋风流
“姨母,我想你了。”
陶宥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等到他察觉到不对劲慌张的抬起头却发生身边已经空空荡荡了。
桃园之中,只剩下堆积成山的白骨和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以及慌慌张张的陶宥。
“陶宥除了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还做了什么吗?”苏清晚看着水镜中陶宥的身影问道。
“自己琢磨。”
寂空说完便拉住苏清晚的衣袖往高楼之外走去。
身旁的无脸人都看到了水镜中发生的一切,不知道是因为怨念已解还是什么原因,原本空无一物的脸上竟然开始浮现若隐若现的五官。
“他们会恢复容貌吗?”
“无所谓了。他们即将踏入轮回,下一世与这一世不会有任何瓜葛。”
也对,既然要开始新的人生,那之前的过往都烟消云散。
寂空拽着苏清晚走在那条诡异的青石道上,他依旧没有放下兜帽,一双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朦胧。
苏清晚发现原先站在路旁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是剩下孤零零的土包依旧耸立在路旁。
“你还回陶府吗?”寂空问道。
“现在什么日子了?”苏清晚想起来寂空说的高楼之中的时间与外面的时间过得有些偏差。
寂空掐指一算:“八月廿十二日子时。”
“....”苏清晚愣了,那不是马上就要到大结局了?可是陶宥还没死!
“回陶府!赶快!”
他要赶紧回去,免得大结局出了问题。
寂空瞟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揽住他的腰,猛地朝前冲去。
“我k...”一句脏话还没说出口,苏清晚便到了陶府后院。他还被寂空用手搂着腰,想到柳三郎是个什么德行,再联想到两个人如今的姿势,苏清晚背后一抖赶紧推开寂空往后蹦了一步。
“你这也太快了。”苏清晚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我看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苏清晚呵呵一笑,不再与他多说。他顺着脑中下意识的记忆朝那个种满桃树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面的情况和孽镜台中的一模一样。
只是陶宥现在已经回了神,他看到匆匆赶来的苏清晚有几分惊讶,好像是没料到他从高楼里出来以后没想着跑出陶府竟然还找到了这里来。
“柳三郎。”陶宥将怀中早已死去的陈夫人轻轻地放在地上躺平,问道:“你是屠夫?”
苏清晚点点头,他确实是屠夫。
陶宥闻言满意的笑了,他缓缓的靠近苏清晚,眼睛希冀的看着他:“你杀了我,整个陶家都是你的。”
“....”苏清晚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是陶宥疯了,柳氏三郎是屠夫,屠猪的屠夫,不是刽子手。
陶宥一把抓住苏清晚的手腕,然后将不知道从哪里陶出来的一把匕首放在了苏清晚的手中。
“杀了我,陶家的万贯家财都是你的。”陶宥的声音沙哑,情绪有些激动,好像在害怕苏清晚会拒绝他。
苏清晚作为社会主义的大好青年,肯定做不来杀人的勾当。他用力的将手中的匕首扔到地上然后退开一步,拉开了与陶宥之间的距离。然后眼神带着审视的看着眼前像是个疯子一样的陶宥。
陶宥看着苏清晚的举动,像是被拒绝了的小孩,突然张着嘴嚎啕大哭:“你为什么拒绝我!我给你银子!”
苏清晚看着陶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竹简上说的陶家满门惨死其中陶宥真的是被柳三郎杀的?
陶宥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苏清晚,抹了一把脸,快步朝他走来,然后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柳三郎,我给过你机会了。”
苏清晚没想到陶宥会变得这么快,没能第一时间推开陶宥,直到感觉脖子上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才发现自己根本甩不开他的手。
“放开!”苏清晚涨红了脖子,用力的想要将陶宥推开。
可惜不知为何,他一个肌肉结实的屠夫,竟然推不开一个文弱书生。
苏清晚双手握住陶宥的手臂,腰间用力往前一沉,打算借着巧劲将陶宥摔倒在地。
“不自量力。”陶宥的声音还有一股浓浓的鼻音,他刚刚是真哭,就是不知道有几份真情。
果然,苏清晚感觉手下陶宥的手臂像是磐石一般,他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你为何要杀我?”苏清晚问道,明明自己在高楼之中还救了他!
“因为,你见了不该见的。”陶宥嘴角勾起诡异的笑,与之前嚎啕大哭的模样简直是大相径庭。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道行高深的老妖,浑身都漏着一股子妖气。
“不该见的?”苏清晚嘀咕着,在脑海中思索他说的不该见的到底是什么。
“阿弥陀佛。”一身袈裟的寂空突然走进院中,他的的声音不急不缓,看到被陶宥掐得满脸通红的苏清晚时眼神一黯,藏了许多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径直走到陈夫人的尸体旁,然后蹲下身用手在陈夫人脸上一摸,陈夫人灰白色的脸,竟然缓缓的变了个模样!
“他本没看见。”寂空这句话是看着陶宥说的。
陶宥从看到寂空进来的时候手里的力道便松了很多。苏清晚趁机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捂着脖子在旁边大口的喘起。
苏清晚刚刚真的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强烈的窒息感,血冲上脑门,整个头颅都想要爆开了一样,要是寂空再晚来一会,他的长命百岁之梦注定破碎在今夜。
陶宥握紧双手,看着寂空:“你说过不会阻止我!”
“可是,我也说过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寂空和陶宥面对而立,一个淡然从容,一个面容扭曲。
陶宥闻言瞟了一眼在旁边缓神的苏清晚,不屑的说道:“一个屠夫而已。”
“他和佛有缘。”
“借口。”陶宥嗤笑一声:“我放过他,你放过我们吗?”
苏清晚轻揉脖子的手一顿,他刚刚没听错吧,陶宥说的是“我们”?陶家的人都死了,他和谁“我们”?
寂空沉默了,他盯着陶宥看了很久,然后双手合掌立于身前:“阿弥陀佛。”
短短的四个字,却让陶宥荒了神,他警惕的看着寂空:“寂空,普济寺里面的诸多僧人可是靠陶家护着养着的,你对我动手是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普济寺于我,从来不是必担之责。”寂空看着陶宥,嘴角勾起一摸微笑。
苏清晚注意到寂空诡异的笑,他刚想问寂空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看到寂空突然伸出右手朝着虚空一抓,禅杖便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他握住禅杖对着陶宥缓步走来,每走一步,嘴里便念一句梵语。苏清晚听不懂咒语的意思,但是他能看到陶宥皱的越来越深的眉头。
等到寂空和陶宥只相隔一指的距离似乎,陶宥惨痛的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双眼突然涌出血泪,耳朵和口鼻也是血流不止。
“寂空,你这是何意?”苏清晚有些懵了,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弄懂了整件事的始末反而更糊涂了?
寂空置若罔闻,他抬起禅杖在身前的地上用力一敲:“出!”
话音刚落,离陶宥格外近的一颗桃树突然开始簌簌抖动,上面染血的桃花开始朵朵坠落,砰的一声,有人从树枝上跌落在地上。
是谁?
苏清晚看了眼寂空,发现他好像早就料到桃树上藏了个人,于是便凑了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谁。
寂空看着苏清晚的动作,冷声道:“她才是真的陈夫人。”
苏清晚也看清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当真是陈夫人。她身穿一身大红色婚服,头发有些凌乱,但是脸上的妆容却很精致。她的双眼紧闭,脸色红润,应该只是暂时昏过去了。
“那刚刚死的那个人是?”
“是假的。陶宥找了个替死鬼。”
“难道他知道今天晚上院子里会发生什么?”不然为什么会提前找一个人来代替真的陈夫人呢?
寂空往前走了一步,他悲悯的眼神在陶宥和陈夫人身上流转:“从他将地下的尸骨取出,好生供奉开始便已经知道今晚会发生的一切。他也知道陈姨母就算是杀了陶府所有人都不会杀他。”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满足自己有违人伦的禁忌之爱。只有陶府的人都死了,他才能和生母在一起。”
苏清晚看着身穿婚服的陈夫人,虽然她确实很美,可是他们可是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啊!
“可是...可是她不怕陈姨母发现那个陈夫人是假的吗?”
“所以,他找到了我。”寂空说道:“这人生本就无聊,帮帮他也未尝不可。”
苏清晚闻言,猛然惊醒。
陶宥和陈夫人生出了有违人伦的情感,但是此情注定不得善终。于是陶宥想到了借惨死的姨母之手,将陶家之人尽数杀尽。
那样,他便可以与陈夫人相守!
苏清晚看下七窍流血的陶宥,问道:“你难道不怕陈姨母知道你在利用她?”
陶宥的脸上早就血迹斑斑,他睁着一双红眼看向苏清晚:“子时一到,她便要入轮回。”
苏清晚抬头看向头顶的皎月,现在子时已过,世上再无陈姨母。
“她仇视厌恶陶家的所有人,唯独对你保持永恒的善意。你竟然还利用她。”苏清晚替陈姨母感到不值。
陶宥仿佛没有听到苏清晚的埋怨,他费力的撑起身子对着寂空祈求:“放过我们吧,陶家万贯家财我都可以给你。”
寂空闻言轻笑一声,沉静如水的双眼扫过陶宥:“世上难得两全法。”
陶宥瞬间无力的瘫软在地,他看着苏清晚惨然一笑:“柳三郎,将你留在陶府是我最后悔的决定。”
苏清晚闻言眼皮一跳,他看向寂空:“如果他不将我牵扯其中,你会放过他吗?”
寂空走到苏清晚身边,抬手将他皱在一起的衣襟捋平整:“不会。”
苏清晚心里松了口气,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地上的陶宥说:“你听,与我无关。”
陶宥并未理会苏清晚,他闭上双眼,任有眼中的血泪划过鬓角。他好像看到了母亲在对他招手,邀他一同共赴鸿蒙。
苏清晚看着寂空缓缓的靠近陶宥,沉声道:“你信佛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你真的是寂空吗?真的是竹简上说的那个得道高僧吗?
寂空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浓郁,他抬手对着苏清晚虚点几下:“你与佛有缘,我自然信佛。”
这句话他并未自称贫道,也未称苏清晚为施主,带着些亲近的意味。
“那你为什么要杀陶府的人?”
“因为,总要有人来替那些冤死之人开一条轮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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