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阿浩出事了,让他怎么办啊。
不,他还在,他不会让阿浩出事的。要救出陆府的人,首先,必须弄明白真相。
贺渊又忍不住咳了几声,搬山忙过来拍他的背。贺渊没顾得上自己:“搬山,你去仁悬堂找昆先生拜托她去黄牛山照顾病人。阿金,去大理寺!”
搬山应下,不再多说,下车离开了。
贺渊转头问阿金:“知道这件案子是大理寺哪位大人负责吗?”阿金想了想:“我记得老爷说此案直接由大理寺卿石大人亲自查办。”
背后之人不再说话,阿金起了马,攥紧僵绳,尽力加快速度。
听手下说燕王世子来访时,石擎峰正看着手上陆府的搜查记录。
石擎峰不合时宜地想,没想到燕王世子真的来了,他还真挺喜欢自家寺丞。
这边贺渊亦打量了一眼石擎峰,他听陆浩说起过这位大理寺卿,很久之前他跟随太医院几个老太医看诊时也远远见过石擎峰,但却是第一次与石擎峰对话。
贺渊没时间浪费,行了礼便说明了来意:“石大人,恕我唐突,可否告知我陆府一案的详情?”
石擎峰的目光在他右手的扳指上停留片刻,回了礼,嘴上却并不饶人:“恕我直言,世子大人,下官没有告与你的理由。”
贺渊并未勉强:“既然大人不愿,可否请大人的手下与我交谈两句。”
石擎峰眯眼一笑:“玩笑话罢了,以世子的身份,区区案情,自然是知无不言。”
贺渊皱皱眉,才明白刚才石擎峰不过试探他性情,他也没空与石擎峰计较:“那就劳烦大人了。”
石擎峰将大理寺所知晓的案情一一道来,但钟芸烟案大理寺知晓的也就是陆明知道的那些,反而是假虎符之事,石擎峰说,是看管虎符的侍卫突然发现的。
贺渊注意到假虎符发现的时机之巧,他问:“怎么就突然发现了?”
石擎峰露出一丝笑意,仿佛真心觉得有趣:“陛下准备扩兵一事,自然需要虎符。”
贺渊觉得石擎峰知晓他要问什么,只是不顺着他罢了,只好又道:“陆将军半个月前就归附了陛下,虎符交了这么久,偏偏在陆将军杀人之时发现是假的?”
石擎峰这下倒是严肃起来了:“提醒陛下的,是赵进赵大总管。”
贺渊想起那个总跟在皇帝身旁,其貌不扬、有些老态的内侍。可赵进提醒皇上也是他分内之事。
石擎峰见贺渊不语,又道:“也是奇怪,那虎符核查重重关卡,陆将军怎么瞒过核查之人的?”
对,陆将军不会造反,当初陆将军交上去想必就是真的虎符,虎符必是在宫里被人调换的!
石擎峰继续道:“昨晚我派人把陆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虎符,那虎符到底去哪了?”
贺渊露出思索之色,若是意欲污蔑陆府谋反,真虎符定会藏在陆府。如今虎符不在陆府,说明幕后黑手不是针对陆府,那么,幕后黑手所求,可就更大了。
贺渊想了想,直接问:“石大人,你可觉得是陆府谋反?”
石擎峰笑笑:“我的个人偏好不能影响真相,但是,只凭区区镇关军的半个虎符,如何谋反?”
贺渊向他求教:“那如何证明陆府清白呢?”
石擎峰指点道:“幕后之人惹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下一步动作?镇北军已经被严密监视,只要有异动,定能抓住线索。”
镇北军吗?贺渊觉得事情远不到最坏的地步,陆将军手上的虎符所能调动的那支镇北军虽然数目庞大,但也远在大乹最北方的边关,况且镇北军虎符只丢了一半,应当无事吧。
贺渊又问了几句,但再多的石擎峰也不清楚了。贺渊谢过他,正打算告辞,石擎峰道:“世子不想见见陆寺丞?”
贺渊犹豫片刻:“等我找出些线索便去见他,此时见他也无任何用处,徒惹……”他默默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他现在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自己的小心思上。
石擎峰好心多说了两句:“陛下也待世子仁至义尽了,对陆寺丞格外优待,昨日甚至说陆寺丞若是愿意和陆将军断了关系,就把陆寺丞送回燕王府。”
贺渊眯起眼睛,看来当今也觉得陆府谋反很可疑啊。
石擎峰笑道:“倒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陆寺丞不难想到假意断绝关系留在燕王府比较有利于他行动,为何还要留下呢?”
“他怕牵连到……”贺渊说了一半,意识到石擎峰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特意警告他。
石擎峰果然道:“陆府没有谋反只是我们的猜测,若是事实并非如此,世子是准备为了陆寺丞不管不顾了吗?以世子的身份,若参与其中,只能害了燕王。”
贺渊认真道:“石大人之言我想过了,虽然这么说很蠢,但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石擎峰笑着摇摇头:“本来不打算给你了,既然你这么说,倒显得我棒打鸳鸯了。”他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贺渊。
贺渊困惑地接过,打开一瞧,是陆浩的那枚鹤扳指,他愣了一下,轻轻拿起在手里摩挲片刻,小心地放回盒子,揣进怀里。
石擎峰见他怅然,道:“陆寺丞托我转告你说他无事,叫你冷静。”
贺渊轻轻“嗯”了一声,认真对石擎峰道:“石大人,拜托你照顾他了。”
石擎峰点点头:“世子所托下官一定尽心尽力。”他眯起眼,“世子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贺渊平静道:“进宫。”
陆浩无事可做,索性躺在茅草上闭目养神。他本想睡觉打发时间,只是到底心里有事,睡得不太安稳。
陆浩睁开眼,他说不上畏惧,若是皇上真要下令斩了陆家满门,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力而为。
可他有点挂心洊至。
洊至病才刚好,如今陆府出事,希望他别太着急。
想到这陆浩揉揉太阳穴,他真是糊涂了,贺洊至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了,他既然安好,洊至绝不会冲动的。
……关心则乱。
陆浩又闭上眼,却还是想着贺渊的事。陆浩愧疚地叹息了一声,他怎么说也应当先担心陆府众人。
正胡思乱想,狱卒的声音从栅栏外响起:“陆寺丞,吃饭了。”陆浩揉揉眼睛,南狱一日只给犯人一餐,好在他还留着官职,狱卒待他十分客气。
陆浩凑过去:“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狱卒大约不惑之年,笑起来很是面善,让陆浩想起以前贺府附近画糖人的小贩:“陆寺丞太客气了,小人姓年,狱吏大人说上面吩咐要好生善待陆寺丞。”
陆浩心下了然,想必是石擎峰在照顾他。
年姓狱卒把木质食盒递给他,陆浩谢过年狱卒后顾不上吃饭,先问:“年大哥,你可知道我家人的消息?”
年狱卒环顾四周,低声道:“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听说陆府并未搜出虎符,石大人似乎不赞同谋反的说法,而且也没什么人相信将军大人会谋反。”
陆浩知晓这些话狱卒本不该多嘴,感激道:“多谢年大哥。”
狱卒摇摇头:“我也不信建威将军这等人物会谋反,小人还要当值,便告退了。”
狱卒走后,陆浩打开食盒,微微一愣,食盒中饭菜虽称不上精细,却也远远超过平常犯人的伙食。
狱中伙食统一管理,这是有人特意关照了。平日看不出,没想到石大人是个护短之人。
吃完饭,陆浩站起身,透过木栅栏不足一拃的间隙打量四周。
南狱面积小犯人也少。他昨日夜间进入,路过时留心了一下,也就只看见三位犯人。
南狱的分布大致是个“田”字,只有一个大门,除了门口的狱守,各个关隘的狱卒,大约是三间牢房能看见一个守卫。陆浩目光所及,就能看到两个狱卒,也只能看到两个狱卒。
送饭的御卒和看守的御卒不同,是要另算的。比如刚才的年姓狱卒,便不在陆浩目光范围。
心里有了大概,陆浩收回目光,毕竟他也不打算越狱,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他这花拳绣腿,也越不了啊。
陆浩打开食盒,吃了一口肉,有些味同嚼蜡。他若借皇上的口谕主动破局,定会牵连燕王府,可若静静等待,陆府也许真的会出事。
情报,他需要足够的信息做出判断。
陆浩抬起左手,长期带着扳指,拇指隐隐留下一个戒印。
那家伙肯定会来的。陆浩叹了口气,虽然以那家伙的性子,不会这么早来就是了。
贺渊站在慈寿宫门口,凝视着大门。
半晌,那扇门终于打开了,季太后身边的嬷嬷请贺渊进去。贺渊松了口气,他生怕太后不愿插手此事。
季太后坐在软榻上,面容慈祥,语气柔和:“小渊,许久不见了,你可还好。”
贺渊低头行礼:“回太后的话,孙儿一切都好,只是……”
太后打断他:“小渊快坐下,你看你,出个门一个下人也不带,出事了可怎么办?”
贺渊知道太后不满他插手陆府之事,他虽然心急,却也耐着性子陪太后闲话,聊了一会,太后突然拉起他的手:“常看你戴着这枚扳指,是陆寺丞送的?”
贺渊知道太后这是愿意谈陆浩了,立马打起精神:“是,只是孙儿现在很担心陆寺丞。”
太后叹了口气:“上好的墨玉,他也是有心了。罢了,你头一次求我,你想知道什么?”
贺渊问起皇上现在对陆将军的态度。
太后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虎符入宫时,皇帝其实亲自看过,那虎符绝对是入宫之后被人掉换的。现在,所有经手过虎符的宫人都在慎刑司。”
“那就是说,皇爷爷知道此事与陆府无关?”
“本应如此,但我看皇帝的意思,不知为何似乎还对陆府有怀疑。”
贺渊觉得脑子不够用了,皇帝知道陆将军没有调换虎符,为何还要以谋反之名关押陆氏众人?
不过和谋反无关的话,现在陆府众人倒是暂且性命无忧了。奇怪,那还有什么理由能让皇帝关押陆将军?
他眼巴巴地看着太后,太后却摇摇头,只是道:“真不知那陆寺丞有什么好的,让你牵肠挂肚的。”
贺渊笑笑,又问:“孙儿可以去找皇爷爷吗?”
季太后并不赞成:“你若去求皇帝放了陆将军,他必会生气,也不会与你多说的。”
贺渊皱皱眉,知道当今不喜欢别人违抗他的命令,太后说得有道理。
太后再不愿多说了,贺渊只好告辞。
他离开后,贺院使从屏风背后走出来,有些无奈:“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太后笑道:“你这当爹也真是的,还要瞒着小渊。”
贺院使道:“我以前担心他帮着陆府惹恼了皇叔,只是真相倒与我想象的不同啊。多谢皇祖母帮我瞒着小渊。”
太后问:“你相信陆府?”贺院使点点头:“我相信陆府不是那边的人。”
太后摇摇头:“一面之词,若是陆府是那边的人,陆寺丞不过特意接近小渊罢了,很合理。皇上明知陆将军未换虎符,之所以关押陆家,就是担心陆将军是那边的人。”
贺院使摇摇头:“不会的,那孩子太喜欢小渊了。”
太后还是站在皇帝一边,坚持道:“就算陆寺丞无异心,陆将军可就不一定了,并不能让皇帝信任他们。”
贺院使也明白当今多疑,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皇祖母可否让我插手此案?”
太后叹气:“既然是那边的人出手,你插手也无妨,只是,横竖你想亲自出手保下陆府,便无需小渊冒险了。”
贺院使点点头:“我明白,到底是那边的人,小渊贸然出头,很危险。”
这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冲进来,一个没站稳,栽在地上,太后沉下脸:“如此没有规矩,像什么样子!”
那内侍的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太后赎罪,但是、但是姜岐守城军暴乱,五殿下、五殿下薨了。”
太后猛得站起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姜岐怎么会暴乱?”
五皇子不受当今喜爱,早早就封了王,封地远在虞州,五皇子王府便在虞州姜岐。
那内侍正待回答,远远听见王进一声:“陛下驾到!”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现身于门口,贺院使低头跪下:“侄儿见过皇叔。”
贺院使心里却不解,虎符一案所有经手的宫人都在慎刑司,为何大总管王进却还在皇帝身边?内务大总管会不经手这么重要的东西吗?
皇帝向季太后行了礼,开门见山道:“姜岐军的虎符也被盗去了,朕这里的那一半也是假的,那边有人带着虎符假传朕的旨意说小五谋反,立刻处决。”
太后叹口气:“现在如何了?”
皇帝从容道:“姜岐总算有几个有脑子的官员,闹事的人都抓住了,局势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被抓的人似乎都是死士,不知能审出多少来。”他眯起眼睛,“朕就说他们要镇关军的那半个虎符有何用,合着是虚晃一枪,误导朕。”
大乹的精力全放在防着镇关军,谁能想到暴乱的是姜岐军?
太后叹息道:“姜岐乱成这样,忠定王手头还有兵马,不如让他先帮忙?”
忠定王是恒帝时期封的异性王,封地在澄州,毗邻姜歧所在的虞州。
皇上淡淡道:“忠定王年纪大了,在封地颐养天年就好。”他一直不赞同封异性王之举,忠定王此时要是立什么功,搞个世袭才麻烦呢。
贺院使依旧跪在地上,皇帝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看他。贺院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而且,也不难理解。
果然,皇帝仿佛才看到他一样:“起来吧,朕的好侄儿。如今太子被贬、小四被废、小五被杀,朕就剩一个不足年的六皇子,哦,还有朕那个声色犬马的弟弟。那么,如果朕驾崩,谁来当这个皇帝比较合适?”
他驾崩的话一出口,殿里的下人吓得跪倒一片。
贺院使没说话,静静地和他对视。
季太后坐不住了:“陛下,再怎么说,燕王也不可能和那边联手啊!”
皇帝笑笑:“那边是不可能,但是陆耀祖呢?朕之前怀疑陆耀祖是那边的人,现在想想,也可能,是朕这好侄儿这边的啊。”
贺院使并不惊慌:“既然皇叔怀疑侄儿,那侄儿就留在皇叔眼皮子底下。”
皇帝也没说满意或者不满意,只是道:“正好,你前些日子住的倾华阁还让人打扫着。”
贺院使知道他这是被变相软禁了。
太后一脸不赞同,但也只能道:“小渊那边只是想救出陆寺丞,陛下莫牵连小渊啊。”
皇帝不甚在意:“朕的好侄儿不过想念太后您,在宫里小住几天罢了。至于小渊,小孩子罢了,随他去。”
贺院使冲太后点点头,示意她无事。皇帝只是关着他罢了,看样子皇帝也没打算对燕王府怎么样。
此事皇帝的怀疑倒也毫无道理,若那边是谋反,就需要打进盛安让自己的人上位,现在却在一一把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解决,倒真像是某个齐家人联手外人要扫除阻碍了。
他被软禁也无妨,那边若是想清除异己,宫里还安全一些。
只是,原本他还想偿还些对陆府的亏欠,现在,只能靠贺渊了啊。
贺院使被一众内侍包绕着离去。等殿内只剩太后和皇帝,皇帝的脸色才黯淡下来:“母后,朕定会杀了那些人替小五报仇。”
太后叹口气:“你似乎不止为了小五伤心。”
皇帝没有说话,其实四皇子的事发生之后,大理寺就告诉他有人在搞鬼。
皇后的流言是外人挑拨离间,不是锦绣的错。
是他的错。
可是,帝王可悲可叹的自尊心啊。
贺渊坐在马车里,把所有事情细细想过去。但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他来回奔走,病情有些反复。贺渊的头隐隐作痛,他忍不住摸出怀里的木盒,看着那枚鹤扳指发呆。
阿浩……
他深吸一口气,没关系,回到府里,可以让爹给他出谋划策。
燕王府离皇宫不远,贺渊匆匆赶回去,还没下马车,贺总管就跑过来,苦笑道:“少爷,宫里来人说太后想念老爷,让老爷在宫里住几日。”贺渊一听就知道是鬼话,爹若是主动进宫向太后请安自然会告诉他。
“怎么回事?”
贺总管压低声音:“进去说,夫人在里面等着呢。”
贺渊快步走到泰珩园,搬山巴巴地跑过来跟着他。进了门,贺渊没想到公羊旗也在。
公羊旗见到他,简单道:“我担心阿浩。”
贺夫人招呼他坐下,神情凝重:“五皇子薨了。”
贺渊愣了愣,这与贺院使入宫有何关系?
等等,他倒吸一口凉气。太子被贬,四皇子被废,五皇子一死,当今就只剩下一个不满一岁的六皇子。
“爹这是被软禁了啊。”贺渊皱皱眉,“可这么看,不是爹的话,就剩一个肃王了。”
贺夫人摇摇头:“你们可能不知道,几年前肃王醉酒大骂当今好色,虽然因为太后从中调节,肃王没受什么罚,但这等不忠不悌之人,如何获得朝臣支持?而且肃王的封地虽离盛安不远,但真要靠武力造反的话,肃王没有多少兵力,就算他偷了虎符,他的封地又哪里有能调用的军队呢?”
“莫非是六皇子的母家?澄妃可不是寻常女子。”
“六皇子先天不足,能不能……还另说呢。”
贺渊觉得有道理,便谈起贺院使的事:“我觉得皇上倒也不是很怀疑爹,不然我就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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