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抱住他们两人,目光望向贺院使。贺院使对她笑笑,又严肃起来:“虽然很对不起昆先生,但是遗体需要尽快处理了,我怕我们的行踪被有心人盯上。”
于是司七又被叫回来,几人一起动手(司七一直在嚷嚷老爷夫人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很快后院的角落就多了一块不起眼的凸起。
司七小心地把挖掘的痕迹掩饰好,贺院使看看贺夫人:“回去吧?”
贺夫人担忧地看向贺陆两人:“经历了这种事我想陪陪孩子们,你们被吓到了吧?”
贺渊清咳一声:“娘,我想去和阿浩单独转转。”他没给贺夫人再说话的机会,和陆浩转身就走,还捎带把司七拖走了。
贺夫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离开,贺院使摇摇头:“连他们都在担心我们。”
贺夫人沉默片刻,刚刚在醉花楼,一只金色的鸟从窗外飞进来,环绕她悲鸣几声,撞柱而亡。那是昆咎最宠爱的那只月鸟。
贺夫人明白昆咎已死,便请求贺院使和他一起到城北来。
在醉花楼,她告诉贺院使,自己是昆咎的孩子,昭朝的血脉。
等于告诉贺院使,她和贺院使的相知相遇不过是欺骗罢了。
她回过神,贺院使问:“你母亲怎么知道我的身世?连当今也是最近才查到的。”
“沈太妃在宫中探听到的。她本来是我们的计划中心,我们想让沈太妃的血脉继承皇位,可惜那个皇帝死得早。”
贺院使不再提此事,只是看着昆咎的坟墓:“当初我恢复身份这么容易,背后也有昆先生吧。”
当时兵部尚书为首的势力与皇帝争夺兵权,皇帝借燕王破局,只是那一次,皇帝胜得太容易了,白惑那方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
贺夫人点点头:“嗯,连齐承弘能够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也是赵雁在其中推波助澜。”
“贺渊说要入赘季府的时候,昆先生竟没有阻止?”
“娘说让你恢复身份才是当务之急,只要你恢复身份,小渊的入赘自然不作数。”
贺院使又想到贺夫人的父亲或许尚在人世,问:“那你父亲是?”以前贺夫人说她父亲很久之前就过世了,不知是否为真。
贺夫人摇摇头:“娘没怎么提过,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死在追捕中了,我只知道为了血脉的纯粹,父亲似乎是娘的一个表亲。娘应当不喜欢父亲,只是为了延续血脉。”
贺院使感叹道:“她为了复国,真的拼尽全力了。若是昆先生再小心些,不暴露身份,或许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她的计划。”
“她……早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嗯?”
“我能感觉到,随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她渐渐开始迷惑了,她不向以前那样坚定不移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活着的唯一目标是否正确。”
舟无名的计划,在伤害昭朝的其他人,可她一开始是为了让她的子民幸福,这种矛盾,让她迷失了。
贺院使静静看着她:“我明白你的意思,谁都在努力地活着。”
贺夫人在贺渊和陆浩面前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压抑不住,她看着面前的坟墓,泪如雨下。
娘,你怎么就忍心丢下渺渺呢?
渺渺怎么就救不了你的心呢?
贺院使安静地站在她身侧,许久,贺夫人的情绪平静下来:“你不问问我是否真的想嫁给你吗?”她的声线因为紧张不自觉得紧绷着。
贺院使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我看得见。”
一次虚假的一见钟情,换一份真实的日久生情,不亏。
此时,一只灰扑扑的野兔不知从哪窜出来,在土堆上徘徊片刻,又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哪来的野兔,贺院使一愣。贺夫人却突然在坟前跪下,把头深深垂下。
娘,你看到了吗?月神原谅你了。
贺院使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扶起贺夫人:“好点了吗?”贺夫人泣不成声,只是紧紧抱住眼前之人。
月神啊,感谢你没有抛弃你不忠诚的子民,让我遇到这个人。
月神庇佑。
第53章 53信任
另一边,贺渊道:“司总领去看看其他侍卫吧,屋里伤药都齐全。”刚才打斗中不少人都受了伤,匆忙之间也只能止血,现在医馆里倒是有药。
司七担心手下,赶快出去了。贺渊见成功把司七支走,搂住陆浩的肩:“趁机出去转转?”
陆浩指指后门的方向:“走。”
刚才贺渊去黄牛村所骑的红马狂奔了一路,蔫蔫地啃着草料。贺渊便摸摸它旁边贺院使往日用的黑马,年纪大了的黑马亲昵地回应。
陆浩试探性地靠近了一点,老黑马觉得眼前之人的气息很陌生,却给它一种熟悉的感觉,它迟疑了一会,还是低下头,让陆浩抚摸它。
贺渊翻身上马,向陆浩伸手:“你肩伤刚好,我带你。”
陆浩将右手递给他,贺渊把他拽上去,陆浩稳稳坐好,微微停顿,才环住贺渊的腰。
手臂传来的热度,熟悉的草药香气,突然轰鸣的心跳。
贺渊转过头:“阿浩……”
“嗯?”
“没什么,抓好。你想去哪?”
“随便。”
贺渊对他含糊的回答毫无意见,应了一声,仗着小村庄人烟稀少,直接纵马狂奔。
这些天的郁闷似乎在迎面的风中消散,行得太快,话语都吹散在风中,断断续续,陆浩索性放弃和贺渊说话。
贺渊驾马在城外漫无目的地乱转,马蹄溅起尘土和草屑,入目尽是单调而深厚的绿色,两人却突然一起大笑起来。
什么前朝!什么身世!见鬼去吧!
老马经不起路途劳顿,很快气喘吁吁起来,贺渊找了处有溪水的地方停了马,让老马休息。
两人下了马,贺渊把陆浩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抚平。陆浩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讲今日的事。
或者洊至不想说也没关系。
贺渊抚在他头上的手却突然顿住了,陆浩问:“洊至?”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贺渊喃喃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贺渊看着陆浩的脸,不知怎么就后怕起来,昆咎说“来不及了”时的恐慌又浮在心头。
阿浩这不是好好的吗,贺渊对自己说,可他还是紧紧抱住了陆浩。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他只能死死抱着眼前的人,一遍一遍重复着。
我是这么自私的人,所以无论如何,请你留在我身边。
贺渊眼前的灰绿平原向远处延伸,望不到尽头。
可这么广阔的世界,我只想要一个你。
陆浩只是轻轻回抱住他。许久,贺渊平静下来,放开陆浩:“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陆浩摇摇头:“你左臂是不是受伤了?”
贺渊怔了一下,想起他自己在自己手臂上划的刀口,他自己戳自己下手轻,不是很疼,他都快忘了这件事。
刚才骑马的时候陆浩就觉得贺渊的姿势有点僵硬,果然是伤着了。
陆浩挽起贺渊的袖子,贺渊不太在意地道:“之后再……”他说了一半,发现暴露出的小臂还没有止血。大约是因为匕首上带毒所以伤口难以愈合,白色的里衣晕染上血红。
贺渊闭了嘴,见陆浩面色不善,又结结巴巴地讲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陆浩心底隐隐作痛,却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只能解下发带,临时当做纱布替贺渊包扎。
听贺渊讲到他动手杀了昆咎,陆浩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包扎了,伸手抱住贺渊。
贺渊闭上眼,昆咎黑灰的脸浮现在眼前,他感觉反胃。他一身所学,都是为了救人性命,如今却杀了他的外祖母。
她真的一定要死吗?我真的配给一个人安上罪名吗?
“阿浩,我不明白……”
陆浩轻声道:“我在呢。”
没关系,所有恐惧、不安、愧疚我都明白。
所以不要害怕。
直到贺渊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轻轻推开他,陆浩才低头继续给贺渊包扎伤口。
贺渊右手空着,索性摸出装着玉玺的锦囊,陆浩看他动作似乎是准备把玉玺丢进溪水里。陆浩只好又停了包扎的动作,把玉玺夺过来。
贺渊解释道:“我不想再让昭民们牵连进来了。”
“总归是条后路。”万一当今脑子一抽要对付燕王,生死关头也就别管会不会牵连旁人了。
他知道贺渊不喜欢这样,顺手把玉玺揣进怀里:“我拿着吧,省得你看着它烦。”
贺渊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陆浩心想贺渊果真不在乎这些东西,却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逼来逼去。今日,如果自己陪着他就好了。
他不知走神了多久,贺渊看了他好几眼,犹犹豫豫地开口:“阿浩你讨厌我的做法吗?”
陆浩诧异问:“怎么这么想?”
贺渊委屈道:“因为你都不说话。”
陆浩不甘地咬咬唇:“我只是觉得我无论说什么都没法帮上你。”
“我也没出什么事啦。”
陆浩沉默了一会:“我就是觉得,昆咎用她的命给你下了一个诅咒……可你,什么也没做错。”
贺渊用没受伤的右手摸摸他的头:“她觉得我有一天会后悔,可我没什么想要的。”
陆浩抬头看他:“你一点也不想做皇帝吗?”他有点奇怪,自己应该还是有点想当皇帝的,没有人会说自己不想当皇帝吧。
“当皇帝又不是万能的,你看当今,也只能在鸾凰殿门口不敢进去,他并不快乐嘛。”
陆浩叹口气:“至少做了皇帝,就不用再像今天一样被人逼迫了。”
贺渊嘿嘿一笑:“人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的,不是你教我的吗?我不是不想当皇帝,只是有更想去做的事。”
陆浩微微一愣,释然一笑。
虽然这么说非常自恋,但是这样的贺洊至,他最喜欢了。
贺渊晃了晃包扎好的的胳膊,觉得没什么问题,他侧头看着陆浩,没有多想,脱口而出:“再说我要当了皇帝你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啊,顶多不能频繁的见面吧。”
贺渊有点生气地闷不做声。哪有皇帝天天和男子在一起的啊,笨蛋。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余光瞥见陆浩一脸不解,黑发还散落在肩上,贺渊又生不起来气了。
他想了想,解了自己的发带,笨拙地把陆浩的头发系好。陆浩任由他的爪子折腾自己的头发,无奈道:“那你的头发就不管了?”
贺渊实在是没法让陆浩的头发和以前一个造型,他索性放弃了,道:“反正你也不想见我,不用管我。”
陆浩轻轻一笑:“刚才说的是逗你的,你要是做了皇帝,我会很寂寞的。”
贺渊的心突然就飞了起来。
等老黑马恢复体力,霞光已经染红了天边,两人辨认了方向,向燕王府疾驰回去。
年纪不小的黑马经不起折腾了,速度不像来时那么快。贺渊握住缰绳,感觉身后青年的体温,却只盼着马速再慢些。
和这家伙在一起,自己都变得任性了。
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初冬时节,两人都冻得不轻。贺渊把黑马扔在马厩,先摸摸陆浩的脸,触手冰凉:“冻着了?怪我玩得上头了。”陆浩示意自己无事,贺渊依旧凑过来搂住他。
寻过来的搬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小声抱怨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人叫他。贺渊道:“抱歉啊搬山。”
“那少爷下次带上我?”
“……看情况。”
呵,男人。
正好贺院使和贺夫人也回来不久,贺陆两人换了衣服,准备和爹娘一道用膳。
贺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伤口太浅,贺渊懒得重新包扎。搬山准备把那条染了血的发带扔了,贺渊死活不同意,搬山只好照办。
陆浩正琢磨把月神令放到哪里安全,突然想起一事,问搬山:“爹娘他们……没有吵架吧?”印象中爹娘上一次争吵还是因为爹把姐姐带上山采药,姐姐过于劳累,发起了高烧。
搬山挠挠头,有点困惑陆浩为什么这么问:“没有啊,老爷夫人和往常一样啊。”
真正见到爹娘,贺陆两人才懂一如往常是什么意思。
除了贺夫人问他们有没有受到惊吓以外,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氛围。
不不不,这时候不能这么随意吧。
陆浩和贺渊对视一眼,具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在这里食不知味,倒是贺院使和贺夫人慢悠悠地用完晚膳,贺院使才用一种闲聊地随意态度道:“你们两个一直盯着我做甚?”
贺渊豁出去了:“可是,我杀了她。”他的手无意识地攥住衣摆,陆浩轻轻覆上他的手。
贺夫人放下筷子,极轻地叹口气,摸摸他的头:“不用愧疚,真正有错的是我,她从未把自己当做你的外祖母,她只想利用你。”
她的声音轻柔:“对不起,娘竟然保护不了你,让你遭受这么多。”
贺渊忙道:“娘,与你无关,我只是觉得哪里错了,但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错。”
贺院使道:“当初我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我为何要承受身世带来的问题,后来我学会了不再分辨世间的对错,而是决定自己的对错。”他深深看了一眼贺夫人,“现在,我只需要珍惜你们就好了。”
贺渊看向贺院使,固执道:“也许我不用杀了她,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贺院使摇头道:“所谓更好的方法也不可能完美,既然终有遗憾,又有什么区别呢?”
贺渊终不能释怀,贺夫人笑笑:“慢慢来吧。”她看向陆浩:“浩哥,接下来把小渊交给你了。”
陆浩的眼神柔和起来:“嗯,交给我吧。”
贺夫人说他们今天受了惊吓,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既然爹娘无事,贺陆两人也就告辞了,刚出门,贺渊就问陆浩:“我看你刚才欲言又止?”
陆浩低声道:“我刚才想问,爹怎么确定娘一定是真心喜欢他呢?”晚辈自然不好这么开口,陆浩便没说。
贺渊小声道:“其实我也想问,大概是他们好好谈过了吧。”跟在他们身后的搬山愣了愣:“老爷夫人吵架了?”
贺渊想了想道:“差不多吧,就是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这种傻问题。”
搬山急道:“老爷夫人肯定互相喜欢啊,这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啊。”
贺陆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是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理所当然的事吗?
两人一起向景泽园走去,夜风格外冷冽,陆浩试着向空中哈气,竟然没有白雾出现,他明明觉得冷得要命。
陆浩见贺渊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更靠近贺渊了一点,回头对搬山道:“你先回去吧。”
搬山哀怨地走了。
贺渊奇怪道:“怎么了?”陆浩道:“又在逞强了。”
贺渊下意识道:“没有。”陆浩叹了口气:“昆咎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快过去,你当我傻啊。”
贺渊无言以对。他望向远处,只看到仿佛把光都吸进去了的深邃夜色。生命在手中流逝的感觉……让人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心。
陆浩的声音随风传来:“她想杀了我,你杀了她,有什么不对的呢。”
贺渊摇摇头:“我哪有权利去裁决一个人的对错呢。”
陆浩抬手摸了摸贺渊的头。这家伙就是话本看得太多,还相信恶人是可以被感化的。
这一点他也很喜欢。
陆浩放轻声音:“可实际上你没有犹豫,为什么?”贺渊转头看他:“因为她想杀了你。”
陆浩早知道他的答案,如果昆咎仅仅是执着于让贺渊登上皇位,即使昆咎的存在可能暴露他的身份,贺渊大概也不会下手,他并不那么在乎昆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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