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站在远处的狱卒见他们说完,催促道:“牢狱阴湿,世子该回去了。”
贺渊看向陆元,陆元点点头。
陆将军冷不丁道:“多谢世子。但是,既然世子知道陆浩的母亲死于先帝侍卫,那世子不知道她究竟因为什么而死吗?”
湿冷的空气更是阴沉得要滴出水。
陆元小心道:“爹,洊至他不知道……”
“我知道。”贺渊低下头,不敢和陆将军对视。
陆元没想到贺渊竟然知晓,愣了一下,宽慰道:“可是,那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燕王的错。”
陆将军没有再开口。贺渊谢过陆元,离开了。
他知晓的陆将军话中之意:
你若知道,你如何有脸去见陆浩?
阿浩到底不是真正的陆三少,阿浩不会怪他的。可正因为不会怪他,所有的愧疚,阿浩只能自己承担啊。
出了北狱,贺渊向南边看去。
去见他吗?
好想见他。
贺渊摸摸手上的扳指,呆立了片刻,转身离去。
他现在没时间浪费,尚有昆咎这条线索。
搬山和阿金候在大理寺门口。贺渊把密信之事简单说与搬山听,让他去望川酒楼告于公羊旗他们,自己则赶回燕王府。
他们之所以能联想到前朝,便是因为昆咎送给陆浩的那枚玉符。昆咎也许与前朝有什么关联,娘自幼由昆咎收养,应当知道什么。
等贺渊匆匆赶到府里,贺夫人身旁却坐着一个人。
昆咎!
贺渊心里一沉,面上却带上笑:“昆先生,好久不见了。”
昆咎咳了一声:“我这两日身子不好,才听说陆府出事了,赶紧过来了。”
贺夫人担忧道:“贺府那边到底人手不够,您还是和我一起住吧。”昆咎摇摇头:“此事不急,倒是浩哥被人带走了,小渊定是难过。”
贺渊顺着她的话道:“若是昆先生能帮我就好了。”
贺夫人笑道:“陆府的事我都告诉师父了,小渊你和你的朋友可找到什么新线索?”
贺渊不动声色道:“皇上身边的赵总管似乎很是可疑,旁的就没什么了。”
昆咎点点头:“那赵进先不谈,当务之急还是把浩哥救出来,我听闻只要浩哥愿意和陆将军断绝关系,浩哥就能出来?”
“他并不愿意。”
昆咎叹口气:“那不如从陆夫人那边着手,陆夫人虽是庶女,却也是在梁家颇为受宠,或许可求助于梁太傅。”
“可是陆府众人现在性命无忧,梁太傅不一定会插手。”
昆咎不太乐观:“陆将军的性子,树敌不少,何况扩兵一事牵扯甚多,他也挡了不少武将的路。明日早朝若是大多数大臣都希望严惩陆将军,皇帝说不定会改变主意,我们要尽快了。”
贺渊紧紧皱眉,确实,如今陆府的安危,可和那位的心情息息相关。
昆咎又道:“我现在去梁府拜访梁太傅,请求他的帮助。”贺夫人一脸担忧:“师父你病还没好,我去吧。”
“渺渺,如今皇帝盯着燕王府呢,我去最合适。”
贺渊道:“那我让搬山陪昆先生去。”
贺夫人想了想,点点头:“搬山年纪虽轻,倒也稳重。”
贺渊向贺夫人眨眨眼,贺夫人点点头,贺渊知道贺夫人拿到虎符了,便向两人告辞。
出了珩泰院,贺渊摸摸下巴,他没什么确切的证据,但总觉得这位昆先生怪怪的。偏生昆咎还和娘在一起,他想问问娘都不行。
昆咎的事,还有谁清楚吗?
贺渊灵光一闪,叫住旁边路过的侍女:“去把贺总管请到景泽园。”贺伯自小跟随爹,昆咎的事,他想必总知道一些的。
贺总管很快到了,听贺渊问起,知无不言。
他说贺院使进入太医院之前,在山上采药时遇到贺夫人,贺院使被邀请在贺夫人的村子住了一段时日,两人互生情愫,贺夫人便跟着贺院使下了山。
但贺总管也只有这段时间和昆咎接触比较多。毕竟贺院使和贺夫人成亲后,昆咎只是偶尔来看看贺夫人,并不在贺府长时间逗留。
贺渊又细细问了昆咎的情况。
贺总管回忆起不少细节。贺渊注意到贺总管说昆咎不食兔肉。
“只不食兔肉?”
“对,我印象深刻还挺深的,毕竟她旁的野味也都吃,偏偏就不食兔肉。”
贺渊听人说过,前朝的图腾便是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贺总管。
贺总管思索片刻:“看似荒唐,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紧皱着眉头,“若是真的如此,夫人很是危险啊,少爷放心,我会保护好夫人的。”
贺渊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脸色一变:“贺伯,当年爹是如何遇到娘的?”
贺总管道:“老爷听闻那山有人参的踪迹,没想到真寻到了,夫人便在那人参生长的不远处采药。”说着说着,贺总管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两人对视一眼,就这么巧的吗?
若是他们的猜想是真的,昆咎、或者说前朝一众人,竟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了吗?
昆咎有搬山和贺总管盯着,而且贺夫人到底是昆咎一手养大,不论昆咎是否和前朝有关,也没道理要害贺夫人。
贺渊便去了望湖酒楼。酒楼的包厢里只有洪华歌和步韦。其余人都找各自渠道打探消息去了,贺渊把密信之事告诉两人,洪华歌道:“既然如此,此事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前朝所为了,可那昆先生也不一定是前朝之人啊。”
步韦并不赞同:“哪就这么巧,她不食兔肉,前两天失踪,身上饰物也是前朝风格,还刻意接近燕王。”
贺渊也偏向昆咎有问题,只是昆咎为何这时出现在燕王府?隐匿不出不是更好吗,莫非还有什么阴谋?
贺渊正想着,洪华歌道:“说来景泰打听到赵进的事了,说是赵进已经进了慎刑司,似是旁人作证了他没有机会换虎符,陛下也很信任他,所以很快就放出来了。”
步韦道:“我觉得赵进和此事无关吧,说起来就是放出来得快了些,是不是咱们想多了?”
贺渊也觉得赵进这边的线索太少:“确实有可能。”
他望望窗外,天边微红,太阳都要落山了。
几人约定明天再聚,贺渊正要走,洪华歌问:“哎等等洊至,你真不去看阿浩?”
贺渊轻咳一声:“我现在就打算去来着。”
洪华歌摊手:“得,算我多问了。”
大理寺南狱。
一个狱卒缄默地打开大门,另一个狱卒向贺渊点点头,示意他跟上。
贺渊快步进去,他跟在狱卒身后,有点不自在地把翘起的额发抚平,他放下手,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再一次整理自己的头发。
真是,他紧张个什么劲。
南狱似乎格外潮湿阴暗,透过木制隔栏,贺渊借着烛火昏暗的光,只能看到牢房里杂乱的茅草,落满了灰尘。
贺渊忍不住担心起陆浩。让那家伙整日呆在这种地方,无聊都无聊死他,况且那家伙体质又弱,别生病了。
奇怪,明明北狱与南狱环境差不多,他似乎就不这么担心陆将军他们。
路途漫长又短暂,贺渊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浩靠在牢房角落,专心地把玩手里的茅草。贺渊心里好笑,他小时候见过草编的蚂蚱,陆浩大概是捣鼓那个呢。
贺渊心底泛起层层叠叠的复杂感情。大多数是疼惜,夹杂着无力救出陆浩的愧疚与自责,还有一些,是纯粹的雀跃。
但不论如何,他安心了,仅仅是见到陆浩,就让他一整天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陆浩听见脚步声,侧头望来,见是贺渊,他立马起身凑过来,眼底都透着笑意。
“洊至。”
贺渊一时把各种各样的情感抛在脑后,只想离眼前之人近一点。
“阿浩,对不起我……”
陆浩隔着木栏握住他的手,摇摇头:“别怪自己。”
贺渊反握住他的手,陆浩的手有点凉,贺渊不禁想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他正琢磨自己应该先说什么,陆浩侧头对带他进来的狱卒道:“吴大哥可否回避一下?”
贺渊差点都忘了旁边还有个人,那狱卒打趣道:“陆寺丞客气了,当然可以。小人久闻世子大名,如今看来,倒是对寺丞您情真意切得很呢。”
陆浩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和贺渊交叠的手上。他一怔,轻轻挣脱了一下。贺渊下意识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松开。
陆浩抬眼看贺渊,见他一脸委屈,莫名叹息了一声,不再挣扎。
吴姓狱卒走到几尺之外,这个距离听不到贺陆两人交谈,但也尚在目光范围之内。
贺渊趁机定了定神,时间有限,正事要紧。他先告诉陆浩陆府众人的情况,报了平安,然后低声将今日经历一一说了:虎符兜兜转转落到自己手里,太后说陆将军交上去的虎符是真的,皇上其实并不猜疑陆府谋反,只是五怀疑陆府可能与前朝或者燕王有勾结,也软禁了贺院使。
还有行迹十分可疑的昆咎。
陆浩一直握着他的手,听贺渊说完,只是叹息道:“你病好了吗,今天还折腾这么久?”
贺渊无奈地看他一眼:“说起来早上还咳,来回跑了几圈倒是不咳了。”
陆浩闻言嗯了一声,习惯性想要搭脉,贺渊却紧紧攥住他的手:“别松开。”
陆浩本想说我只是号个脉,见贺渊神色透着慌张,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今日是他把洊至一个人丢在外面了,洊至大约很不安吧。
陆浩柔声道:“我还猜爹会瞒着你呢,没想到他竟然告诉你我被抓走了。”
“是没告诉我,不过正巧我前几日向陆二哥打听了陆将军的事。”
陆浩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贺渊清咳一声:“你不在的那几天我问的。”
陆浩见贺渊不自在,心里好笑,便说起了正事:“涉及前朝这件事就太复杂了,我便只考虑陆府这边。皇上无非是觉得陆府可能是前朝或者爹这边的,关着我们也只是把麻烦看好。身陷囹圄,也没有以功代过的机会。只能想法子证明我们既和你们无关,也和前朝无关。”
贺渊想了想:“诱导边关暴乱,让皇帝被迫放出陆将军?”
陆浩:“你干点人事!”他知道贺渊是随口胡说,又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此事看来只能慢慢来了。至少先让爹那边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贺渊皱皱眉,这是个笨办法啊,可他一时也没有主意,他勉强点头:“过几日爹若是还不被放出来,我就去求太后,大不了让爹自请削弱手中兵权,不要都行。”
本朝例律,王爷手中可掌亲兵一万,到了先帝驾崩,当今历经腥风血雨才登上皇位,明面上虽没修改旧例,但肃王手中实际只有三千亲兵。
至于燕王,一直住在盛安,都没去过自己的封地阳州。礼部一向事多,怎么不说王爷常住盛安不合规矩啊?
燕王府现在也就有百来个看家护院的亲卫,里面十个有九个还都是当今的人。
陆浩沉吟片刻:“至于前朝,我觉得突破口在宫里,虎符经手那么多人,那些宫女侍卫们总有一个知道的。”
贺渊今天来回折腾,还真没想到这点,他皱着眉想了一下:“我拜托太后有消息告诉我吧。”
陆浩叹口气:“太后肯定知道前朝的事,你去问她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参与吧。”
贺渊一笑:“我倒不这么觉得,真不想我参与,我现在便和爹一块被扔进宫里了。”
陆浩也不与他争辩:“既然暂且平静,我也没有出去的必要,就先待在这里吧。”
贺渊委屈地看着他,很是不情愿地道:“好吧。”
陆浩怕自己心软跟着他出去了,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一直想不通,我为什么被单独关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用换囚服,伙食也极好,父亲他们也是这个待遇吗?”
贺渊也不解:“陆将军他们倒是身穿囚服,难道真的因为我?我那皇爷爷真是发自内心希望咱俩恩恩爱爱啊。”
陆浩笑道:“那就当因为你了。”
贺渊也没放在心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
陆浩见他神色不安,温声道:“说吧,或者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此事他不可能瞒着阿浩的,贺渊斟酌着开口:“钟芸烟是被大乹皇室所害。”他小心地望着陆浩,陆浩道:“我知道她死于先帝的亲卫,昨晚阿山告诉我了。”
贺渊低下头,没敢对着陆浩的眼睛:“她无意发现了爹是先帝的子嗣,也许,她是死在祖母的授意下。”
陆浩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别说我不是他,便是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责怪你。”
贺渊知道他不会怪自己:“但是陆将军大约很讨厌我。”
陆浩摇摇头:“没关系的,我和你的感情,与父亲的态度无关。”
这话听起来像是被棒打鸯鸳的小情侣,贺渊不合时宜的想。他回过神道:“你别太介意这件事,毕竟怎么算都不是你的错。”
陆浩轻轻一笑:“以前的陆三少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便是他,也会原谅你的。”他道,“你也别太在意。对了,你知道爹的情况吗?
贺渊怕陆浩在意钟芸烟之事,索性逗他:“没什么大事,精神好得很,还凶我。”
陆浩无奈:“你可就装傻吧,我没问陆将军。”
贺渊一脸无辜:“你没说清楚啊,陆将军我不是也叫爹?”
贺渊本来是打趣陆浩,话一出口,两人却都脸红了。
过了一会,陆浩才问:“石大人把扳指给你了吗?”
贺渊单手把鹤扳指从怀里拿出来:“在这呢。”陆浩松了口气:“那你就拿着吧。”
贺渊握着陆浩的手突然一松,只是虚虚环住他的指尖。陆浩诧异地看着他,贺渊认真道:“我给你戴上吧。”
这话里的意味就含糊不清了。
陆浩心里一动,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笑着拒绝了:“你先拿着吧,要是丢在这了我绝对心疼死。”
贺渊定定看了他一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突然抬起他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吻。
“好。”
陆浩有一瞬间彻底慌了神,他下意识抽回手,不出所料,贺渊没让他得逞。
“你……”话一出口,陆浩却强行压下了心中波澜,临时改口,“我手上都是土你也不嫌脏。”
贺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虽然他这个人不讲究,但是这里确实不是告白的好时机,总不能委屈了阿浩。
贺渊便没纠缠这个话题,也没放开陆浩的手,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道:“怕你无聊,给。”
陆浩脑子还僵着,下意识接过:“嗯?庆和案选?你什么时候看这种书了?”
贺渊毫无愧色:“来得急,从看门的狱卒那顺的。”
陆浩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顺的?”
“我虽然是白拿的,可那人看到了啊,默认我拿走了,我一会给他银钱就是了。”
陆浩也拿他没办法,摇摇头:“歪理。”他顿了一下,“也到时间了,你也该走了。”
那吴狱卒看在他的面子上,已经让他们交谈很久了,他也不好让吴狱卒难做。
贺渊乖巧地点头:“好,我便在大理寺附近住下。”他本没这个打算的,但是看到阿浩,就情不自禁想离他近一点。
陆浩本想说你还是回府照顾娘吧,又突然意识到,洊至离他近一点,不仅是让自己安心,更重要的是让洊至也安心。
他能模模糊糊感觉到,他不在身边,洊至心里也惶恐不安。
陆浩想到贺渊不是很熟悉大理寺周边,便道:“大理寺出门向南有家挺不错的客栈。”
贺渊随口问:“你去过?”
“和乔姑娘在隔壁的茶楼喝过茶。”
话音一落,陆浩就觉得他莽撞了,提乔楚清似乎不太好,他补充道:“还有步兄。”
贺渊眼神微微波动,陆浩心想他莫非还在意乔楚清?贺渊却叹息道:“你这么在意我的反应,上次果真是伤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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