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浩微微一愣,安抚道:“你已经道过歉了。”
贺渊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对我你不用想这么多,我绝不会再伤到你了。”
贺渊的眼睛真的很漂亮,陆浩却茫然若失,此话,到底是站在友人的立场上,还是有别的意味?
他不知如何回答。
贺渊见陆浩迟疑,也不敢突然把话说的太明白,便指指吴狱卒:“阿浩,我现在要是把他打一顿,可以和你关在一起吗?”
吴狱卒一个激灵,做出防御姿势。
陆浩觉得贺渊这话倒有七八分认真,被逗笑了,他咳了一声,尽量严肃道:“不能,皇亲国戚肯定会被拉到天牢关着的。”
贺渊遗憾地看了眼吴狱卒,终于放过了陆浩的手:“那我走了?”
“嗯,别勉强自己。”
两人心底不舍,却也干净利落地告了别。贺渊不敢回头,闷不作声地埋头往前走。
陆浩却一直看着贺渊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我和陆府断绝关系,我跟你走。
仅仅是见了一面,他竟动摇到如此地步。
第39章 39变数
金銮殿,十月十五,大朝。
皇帝刚坐稳,户部郎中典志远就朗声道:“臣有事请奏!”
皇帝并不意外,今日早朝,陆将军的事定会引起一些风波:“典爱卿请讲。”
典志远恭敬道:“陆氏一案如今尚无定数,臣以为,应当尽早解决。”工部左侍郎冯杰冷笑一声:“典大人此言差矣,自当以五殿下为先。”
典志远不甘示弱:“冯大人莫不是糊涂了,明眼人都知晓五殿下遇害和陆家的案子必有某种关联。”
冯杰并未示弱:“在下当然知晓有联系,陆将军的案件拖了几日也无处下手,不如把姜歧作为突破点。”
典志远和冯杰都是青年才俊,朝堂上年轻一代也就他们两人最是才华出众,可惜性格不合,处处针锋相对。
皇上也习惯了,随口敷衍了两人,但安首辅却突然进言道:“陛下,陆府一案,不适宜再拖了。”
皇帝对首辅的意见还是很看重的,他颔首表示赞同,安首辅又道:“臣以为,不论陆府是否清白,此事都要严惩,不然朝堂人人疏忽,可要大乱了。”
梁太傅闻言眯了眯眼。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严惩陆府是不可能的,安首辅这么说,无非是让陛下不好轻轻松松放过建威将军。
皇上的态度很明显,建威将军不久前才归附他,皇帝却依旧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关着建威将军。
皇帝显然对陆将军有某种不满。安首辅不过投其所好,再说他一向看不惯自己和建威将军。能同时恶心两个人,他又不亏。
五皇子一案和前朝的关系还没有公开,但他和安首辅自是知晓的。
不过,陛下是真的怀疑建威将军和前朝有染吗?还是,对和陆府亲密(?)的燕王有怨呢?
梁太傅想起昨日燕王妃的师父来访,请他看在陆夫人的面子上帮衬陆府。
芊杏……
此事在政治立场上倒是与他无关,但他的女儿,他终始要保护的。梁太傅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冷眼看着旁人吵闹。
耐心等一等,此事还有不明之处。
这边典志远和冯杰少见的一致对外,反驳安首辅的观点。两人表示现在看来陆将军并未谋反,岂能定罪。
可除了这两人,大多数人却附和首辅的观点。朝堂本就是各自勾结,陆将军独来独往惯了,自然少有人替他说话。
“太傅大人怎么不说话?”
安首辅的挑衅打断了梁太傅的思考,他正待开口,皇帝突然道:“陆府一事朕自有计较,今日便到这里吧,梁爱卿和安爱卿留下。”
当今说一不二,众臣也不再多言,齐身行礼。
梁太傅和安首辅一路大眼瞪小眼到达后殿的时候,发现刑部尚书和石擎峰也在此处。
四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心里都有了底。
皇帝换了常服,开门见山道:“五皇子案的犯人审了,是前朝的人。”几人纷纷表示前朝之人罪大恶极,陛下乃真龙天子怎会被宵小所害,前朝余孽痴心妄想。
皇帝等他们拍完马屁,向刑部尚书示意。刑部尚书道:“我们在姜歧抓住了几个重要人物,获得了很多情报,只待陛下下令,就能覆灭他们。只是可惜贼首,也就是所谓的昭皇还无线索。”
石擎峰接着道:“五殿下遇刺前,早有人暗中把虎符送到姜歧。是宫中的人出了问题,已经具都找出来了,这些人不少都是大清剿之前就埋下的暗子,连大清剿时这些暗子都没被动用。”
梁安两人不知皇上让他们了解案情是何意,安首辅猜测道:“陛下可是想公开此案?”
涉及前朝之事毕竟容易扰乱民心,但公开的话,又易于大范围抓捕漏网之鱼。
皇上道:“前朝之人死灰复燃,朕也怕麻烦了,这次就彻底清理了吧。”
梁太傅琢磨此时大乹国力强盛,为前朝费些功夫也不影响什么,当即道:“陛下所言极是。”
几人本打算继续商议此中细节,皇帝却又道:“至于建威将军,那些余孽也说不上什么,虎符也是在宫里丢的,几位可觉得应当放了他?”
安首辅立即道:“虽无大过,可陆将军动了先皇侍卫,自要惩戒。”钟芸烟一案涉及皇家私事,旁人只当是那些侍卫不知何时惹怒了陆将军。
梁太傅倒是想通了,建威将军与前朝无关,说实话就是皇上错怪他了,而皇上的征战计划又依仗建威将军。
按理皇上早该放了陆将军,此时既然问,就说明皇上还不想放人。
至于理由,既然不是前朝,那就只剩燕王了。
梁太傅摸摸胡子,当年先帝是嫡子,又才华出众,虽说身子弱了些,但先帝的父亲恒帝也偏爱他,早早就立了太子,压得一众兄弟喘不过气。
当今是恒帝第九子,他出生时先帝已经是太子了,两人虽是一母所生,但看样子,感情复杂啊。
也难怪,比起其他皇子,当今和先帝出身相同,兄长不过大他几岁,就得享父母的宠爱,注定要登上皇位。
如今明眼人都知道燕王没心思也没能力夺位,当今不过心里的坎过不去罢了。
其实先帝哪有那么完美,不过是当今心结尚在。
只要陆府众人性命无忧,他也就没必要馋和了,想到这,梁太傅只是道:“以防万一,在前朝之乱平定前,关着建威将军比较好。”
石擎峰本来不想插嘴,闻言道:“那陆府家眷可要放出来?”
石擎峰一向对皇帝衷心耿耿,皇帝也没觉得他偏袒陆府,道:“不用,先麻痹那些余孽,让他们觉得我们并未掌握多少信息。”
这话有理,石擎峰没再多言。如今陆府基本摆脱嫌疑,前朝的事主要归刑部管,他也就无事一身轻了。
等皇帝让他们退下后,刑部尚书凑到石擎峰旁边:“石大人,我还是觉得不对,你说前朝害了五殿下有何目的呢?复仇?那几个被捕的前朝余孽也说不清什么,只是按令行事罢了。”
石擎峰其实也想不通,前朝之人只有推翻大乹统治才能达到目的,可杀个皇子有什么用呢?
他只好道:“无论那些逆贼作何打算,只要我们覆灭他们,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施展不出了。”
大理寺南狱。
陆浩用草杆在地上划满了对陆府“谋反”一案的分析,他把他清出来的那块空地写满了,却依旧没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陆浩躺下来休息了一会,忍不住又想念起贺渊。
明明家人身陷牢狱,可他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小心思。
真是难成大器。
陆浩使劲摇摇头,试图把杂念晃出去。
他透过小的可怜的窗户向外望去,已经晌午了吧?陆浩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翻开《庆和案选》转移注意力,精神食粮精神食粮。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在空旷的牢狱里带起轻微的回音。
来人是陆浩昨日认识的年狱卒,年狱卒沉默地把饭盒递给陆浩。
陆浩有点小激动地把盖子打开:一道胭脂鹅,一碟绿油油不知是什么的凉菜,甚至还有一盘点心。
那胭脂鹅脯似是加了蜜,颜色格外诱人,陆浩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鹅脯软硬适宜,满口留香,陆浩不知足地又看向饭盒里的点心。不是这个季节常见的桂花糕,颜色更亮一些,是金银花糕吧?
奇怪,年狱卒怎么还没离开,莫非要等他吃完饭,他可是有什么事?
陆浩随手又夹了一筷子肉,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有点熟悉的味道,但似乎不是金银花的那种清新香气。
陆浩手上动作一凝,和金银花相似的花?
是钩吻!
没等陆浩再想,他就突然觉得腹部绞痛起来。
钩吻,别名断肠草,状似金银花,易混淆。药用常用来以毒攻毒,单用,致死剧毒!
该死,鹅脯里不会掺了钩吻花蜜吧?
陆浩毫不犹豫地把嘴里吃了一半的肉吐了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陆浩意识到,既然用了下毒的手段,就不是大理寺要杀他。
视线开始模糊,陆浩隐约看见年狱卒迅速摸出钥匙,试图打开狱门。
该死,一击不中还要斩草除根!
陆浩觉得呼吸困难得厉害,出口的呼救只剩喘息,他顺势让手中瓷制碗碟跌落在地上。
几声脆响。
刺耳的声音在冰冷的牢狱中回响。陆浩却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周围的狱卒闻声很快就能赶来,年狱卒已经打开狱门,抽出腰刀,毫不犹豫地直插而来。
眼前发黑,毒性已经入侵到视觉,陆浩靠着求生本能才千钧一发的侧过身。
刀刃入肉的声音。
原本正对心脏的刀锋埋入左肩。
四周的狱卒已经嘶吼着冲过来。年狱卒扑在他身上,拔刀已经来不及,他似乎想直接掐死他。
左肩痛到麻木,似乎血液都不再流动。陆浩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感觉力不从心。
混沌之间,他的脑海却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
洊至……
陆浩一瞬间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一拳直对年狱守面门。
这半吊子的无力一击年狱守自然挡住了,可一直紧紧握着陆浩手中的碎瓷片也扎进他的手背,年狱守疼得动作一顿。
一来一往,仅仅耽误几个呼吸,其它狱卒已经冲进来,迅速将年狱卒从陆浩身上扯下来。
陆浩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想给自己催吐,可他已经连呼吸都觉得费力。眼前似乎有人靠近查看他的伤势,陆浩含糊道:“是钩吻,去找石大人……”
不知是否是剧痛带来的幻觉,他坠入黑暗的一瞬间,冥冥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好熟悉……
怎么回事?
他很快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石擎峰赶到的时候,陆浩已经被抬到干净的房间,临时充当大夫的杵作对陆浩做了紧急处理。
没等石擎峰开口询问,旁边的胡邢籍就道:“陆寺丞彻底昏迷了,太医大概快过来了,那动手的狱卒已经在审了。”
石擎峰第一反应是燕王世子还不得发疯,他咳了一声道:“如此针对陆寺丞,或许和陆府一案有关。”
胡邢籍道:“那狱卒说他是听命,似是和南狱狱吏有……”一个声音却突然打断他:“不用查了,是我让他们做的。”
胡邢籍不敢置信地抬头,来人却是许敬宗。
一时,三人沉默下来,吓得周围一众小官噤若寒蝉。
石擎峰沉吟片刻:“我不明白你对陆寺丞下手的理由。况且他现在是嫌犯,以你的性子,怎么会在真相大白之前杀害嫌犯?”
许敬宗挥挥手,让旁人下去。胡邢籍本想让人留下照顾陆浩,见许敬宗一脸凝重,才没说话。
许敬宗从怀中拿出一卷轴:“看看吧。”
石擎峰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接过,展开细细一看。
是一封密旨,指使许敬宗速速杀了陆浩。
胡邢籍在一旁伸着脑袋反反复复检查了几遍,不敢置信道:“看起来不是假圣旨,是真印。”
许敬宗道:“陆寺丞命大,我指使狱吏的事是藏不住的,那我就把问题抛给你们,要继续吗?”
石擎峰斩钉截铁道:“不可,这圣旨有问题。”
胡邢籍也反应过来了:“若是真想暗中杀害陆浩,口谕最保险,为何要留圣旨?况且,如今宫里虎符都能丢,丢个玉玺也正常。”
他们甚至都没问这密旨是谁给许敬宗的,因为有胆假传圣旨的人不会露出这么低级的破绽。
石擎峰接着道:“这密旨为何给你不给我们,就是因为你性子耿直,收了密旨就会做。”
许敬宗倒也不恼:“哦?石大人收到之后不会照做吗?”石擎峰微微一笑:“毕竟收到的不是我,谁知道呢?”
许敬宗又问:“这旨意万一是真的呢?”
石擎峰一笑:“你收的密旨,又不是我们收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救助陆寺丞,不正常吗?”
许敬宗点点头:“我派人去宫里问问。”
三人默契地避开了一个话题。若是陆浩不够谨慎,此时怕已是亡魂了。
大理寺附近的熹雀楼,贺渊翻看着手中的前朝史书。
他一时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便让王灯回燕王府看看搬山忙完了没有,又让王烛去寻孙景泰,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贺渊突然心里一动,看向大理寺的方向。
怎么有点心慌?
贺渊定了定神,许是他看书看得太久了。他打开窗,站起身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楼下馄饨铺的叫卖声传进来,贺渊渐渐平静下来。
果然是错觉。
王灯和王烛正打算出门,就听见一声巨响,回头,贺渊已经倒在地上。
好累。
贺渊迷迷糊糊地抱怨。他就这么恍恍惚惚了许久,却突然就不累了。或者说,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灵魂好像脱离了身体,向着远方飘流而去。
飘啊飘啊飘……
他突然停下了。
“少爷!”
贺渊猛地坐起身。
王灯想不到一个昏迷刚醒的人有这么大劲头,吓了一跳。
贺渊语速飞快:“我昏迷多久了?”
王灯道:“不到半刻钟,王烛去叫大夫了,少爷你可是病还没好……”
贺渊打断他:“我没事,我得去大理寺!”
王灯不知所措地跟在他身后。
刚才倒下的时候他的头磕在地上,隐隐作痛,贺渊却顾不上了。
那种灵魂牵扯的感觉,不是普通的生病。
他说不清为什么,但是他确信,一定是阿浩出事了。
之前他昏迷过、亦重病过,阿浩都未曾说感到什么灵魂牵扯。
比昏迷和病重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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