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北城因旁经的澜水而名。
贺渊进城的时候,远远看见城门口的灾民在澜水中打水洗漱。
贺渊开始头疼了:“这是上游,随时可能有瘟疫,你们在搞什么!太医院的人呢!”
旁边的澜北知府忙道:“回世子,钱太医是说不要让灾民靠近水源,只是士兵们还在赶来的路上。”
“还不快去催!”
知府和他的跟班们屁颠屁颠地去了。
贺渊叹口气,觉得自己以燕王世子的身份来此是个正确的决定。
贺渊先进城拜访了钱太医,钱太医是贺院使师父的儿子,自小就认识贺渊。
钱太医见到他先叹了口气:“贺……世子赶紧去做好防护。”
贺渊一惊:“怎么了?瘟疫还是爆发了?”
“尚不确定。泾曲那边的知府拒绝开放粮仓,沿路饿死了好一批人,剩下人有了发热出血的症状。”
“草菅人命!”贺渊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不是不给他补偿!”
钱太医皱眉道:“现在倒是有人管了,只是那边对待病人太粗暴了。”
贺渊明白,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哪个村子里有人得了瘟疫直接封村,活着出来的人就无事。
简单有效。
钱太医见他有些难过,安抚他:“事情已经发生了,澜北城外的灾民说不定就有泾曲方向来的,我们需要保护好澜北城的百姓。”
贺渊点点头:“我带了不少常用的草药和应急的粮食,知府说澜北城本就备着一批草药,再加上太医院的,应该足够了。”
“太好了。”钱太医松了一口气,“泾曲那边的太医说看症状疑似尸瘟。不幸中的万幸,尸瘟太医院是有记载的方子的。”他问,“院使……燕王不过来吗?”
贺渊摇摇头:“爹他现在轻易不能离开盛安。”
钱太医叹了口气:“也是。”贺院使一个先帝遗子不安分守己还到处乱跑,岂不是扎了当今的眼?
贺渊去换了一身衣服。他把鹤扳指卸下来,装在锦囊里贴身带着。
他穿戴好面罩手套帽子,骑着马往城外赶,路上碰上同样捂得严实的洪华歌和曾修言。两人眼神挺好,远远就认出了马上的贺渊,跑过来跟他打招呼。
洪华歌带着面罩,闷声闷气道:“洊至,多亏了你,要不然那澜北知府根本不听我们的,非要信那些不知打哪来的大夫,我看那些人不是隐士高人,是骗子。”
贺渊下了马:“百年呢?”
“他爹说危险,死活不让他来。”
情理之中,贺渊倒也不意外:“我去看看知府把灾民安置好了没。”
洪华歌和曾修言点点头,两个人绕着贺渊转了一圈。
贺渊:?
曾修言夸他:“这次倒是很细致。”
贺渊自小行医,不免少了些畏惧,遇见病人经常面罩手套一带就先莽上去了,曾修言说了许多次贺渊也总是忘记。但这次他倒是白色外罩穿得齐整,也戴了头巾。
贺渊道:“人老了,惜命。”
他死了就死了,总不能连累阿浩。
呸呸呸,他才不会死!
洪华歌用胳膊肘捅他:“你还芳华正茂呢世子爷。”
贺渊不理会他,只是想,自己也许是真的老了。他以前也会满脑子建功立业,满脑子纵横天下,可遇到阿浩之后,他就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平静地度过后半生。
也不知道阿浩愿不愿意?阿浩似乎更喜欢边关的样子,确实,听起来就很帅。
贺渊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
曾修言猛瞪洪华歌。
洪华歌:?我说什么了?
澜水河畔已经有士兵驻守,不让灾民靠近,用水会烧开了再分发。
粮食暂时不缺,但知府怕灾民们闹事,特意给灾民找了活计,让他们帮忙搭建临时营地换取粮食。
贺渊怕自己这身大夫的行头引得灾民心慌,远远看了一眼,绕路到了远处一个单独的大帐篷里。
路上碰上澜北知府,知府又殷勤地凑过来。
单独帐篷是专为生病的灾民建立的。贺渊在门口了一眼,见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人,估计是不管病情轻重,统统塞在帐篷里面。
贺渊看了知府一眼,知府哭丧着脸解释:“世子,我本来是想只把那些疑似瘟疫的人带过来的,可灾民一听可能有瘟疫,把生病的人都赶出来了。”
“你就不应该提瘟疫这两个字。”
“可是大仙说……”
贺渊挥挥手示意他闭嘴,往帐篷里走。知府虽然也穿了防护的布衣,可他还是不敢进来,只嘴上道:“世子您还是别进去了,多危险啊。”
贺渊不理他。
帐篷里面有点挤,白衣的大夫步履如风地来来回回。
贺渊看见一个瘦小的夫人抱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婴儿坐在角落,那妇人看起来面色健康,许是孩子病了一起被赶进来了。
贺渊赶紧过去帮忙。他穿得严实,忙得焦头烂额的众大夫本来也不认识他,他完美地混了进去。
因为灾民太紧张了,不少只是小病的人也被赶进来了。灾民大部分是饿出的问题,还有吃了奇怪东西腹痛的,真正重病的人倒没几个,而且被几个大夫特别关注,生怕真是瘟疫。
贺渊把病得不重的几个人带到一旁坐好,心道这样互相传染着不行,得让知府多准备几个帐篷。
一个似乎是来帮忙的妇人快步走过来问他:“那边的小孩子吐了,我脱不开身,你能帮忙去看看吗?”贺渊应下,抬起头,对上那妇人的眼睛。
两人具是一愣。
“墨湘姐?”
“少爷?”
贺渊没想到近十年不见,张墨湘还能认出带着面罩的自己。
张墨湘担忧道:“这里不安全,少爷你……”她最后还是说,“少爷快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经过一开始的鸡飞狗跳,大部分病人都被妥善安置好了,众大夫的负担也没有那么重了。
一直到晚上,值夜的大夫来了,贺渊走出帐篷,把外衫脱了,外衫需要集中焚化。
他正舀了水缸里的冷水洗手,一个泉水般干净地声音在背后响起:“怎么没有人接少爷回去?”
正是张墨湘。
她也把白衫脱了,露出张沉静和煦的脸。十年不见,岁月在她脸上留了痕迹,那如水的眼睛却没变。
“搬山在那边等我。”贺渊笑道,“墨湘姐你已经不必唤我少爷了。”
张墨湘盈盈一礼:“啊,见过世子。”
贺渊无奈地让她别多礼:“墨湘姐怎么在这里?”
张墨湘笑道:“我以前跟着夫人学了些医术,太医院在城里找人帮忙,我也无事,便过来了。”
近十年未见,两人聊起近况。
搬山看见贺渊和一个眼熟的姐姐并肩走来。
搬山愣了一下,见贺渊看着那姑娘笑得温和,不禁警惕起来,能让自家少爷露出这种笑容的人真的不多。
他听见张墨湘邀请贺渊去家里坐一坐,贺渊应下了。
墨湘姐?原来是张墨湘。
少爷当小时候喜欢黏着张墨湘搬山是知道的,只是那时少爷才多大,现在可不一样了,孤男寡女的,陆少爷那边……
贺渊看他发呆,敲他的头:“驾车去。”
搬山:“可是……”
“嗯?”
“可是陆少爷来信了。”
贺渊怔了一下,转头对张墨湘道:“抱歉,墨湘姐,我改日再去你家,我送你回去。”
张墨湘笑道:“我听说过陆公子,是世子喜欢的人?”
贺渊连眼底都漫上笑意:“是啊。”
张墨湘也笑起来。
她见过那时两小无猜的贺渊和安恬晴,知道安恬晴嫁给典志远必定对贺渊打击很深。所以当她听闻少爷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反而替贺渊高兴,希望这个人是少爷缘定一生的那个人。
她久不见贺渊,只觉得以前那个孤僻的孩子变了,他过去身上总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如今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笑容干净的贺渊,毫无疑问是被人爱着的。
看来少爷喜欢的那个人也很喜欢他,多好啊。
搬山听贺渊提起陆浩,放下心来。明显在少爷心里陆少爷最重要嘛,而且少爷在张墨湘面前也没有在陆少爷面前话那么多。
说起来张墨湘当初离开贺府就是因为要嫁人,现在孩子估计都有好几个了。
贺渊在搬山旁边坐下,搬山诧异:“少爷你坐到车里啊?”
贺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总不能和墨湘姐共待一车,对她的名声不好。”
搬山这下更放心了,快乐地驾着马。
旁边贺渊想到马上能看到阿浩的信了,期待地乱晃。
搬山:“少爷别晃了,在马车上多危险啊。”
贺渊果真听话,然后搬山听贺渊念叨了一路阿浩来信怎么不早点告诉他。
把沉默寡言的少爷还回来!
李临送来了陆浩的信,还说贺院使让他留下帮贺渊。
贺渊压根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只是把目光落在信上,仔细看完。
他又难过又高兴。
难过的是陆浩的信很短,似乎没什么话想对他说一样,高兴的是陆浩总归在信尾说了句“我爱你”,就算是对两人分别时贺渊那句“我爱你”的回应。
罢了,总归他平安就好。
贺渊小心地把信折好,搬山要替他收起来,贺渊拒绝了。
阿浩的信不能让搬山看见,因为搬山肯定能发现阿浩的笔迹几乎和他一模一样,这让他怎么解释。
贺渊饭也不吃了,拿出纸笔写回信。
“阿浩:
皆丰城似乎是个好地方,你若有什么问题记得告诉我,我肯定会帮你的。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吴州的雪灾,我现在澜北城和华歌、修言一起照顾灾民,希望不要发生瘟疫。
百年的婚礼你没有去真是可惜了,新娘子是个娇小的姑娘,很可爱。景泰终于出发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好好做官,我对他没什么信心。
爹娘和姐姐都安好,我觉得姐姐肚子里应该是个小子,很调皮。我给咱俩的外甥想了个名字叫胡不归,感觉姐姐好像不会喜欢。
二哥说陆将军在为西征做准备,不过你肯定知道的比我要详细。
我还在澜北城碰到了墨湘姐,她过得不错。”
贺渊停下笔,除了旁人,他竟不知道写什么了。他除了思念阿浩,还剩多少值得写的事呢?
他不敢多写自己的心情,甚至不敢写我很想你,他怕阿浩忧心。
鹤扳指放在内侧的衣袋里,紧贴着心脏。
贺渊写下最后一句:“我爱你,安好勿念。”
啧,这不是跟阿浩一样了吗?
十日后,泾曲确认暴发了瘟疫,情况愈演愈烈。
贺渊想去泾曲那边帮忙,向洪华歌和曾修言道别。洪曾两人知道贺渊的性子,洪华歌却还是忍不住道:“太危险了。”
贺渊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他道:“你们俩又不能擅离职守,就我一个闲人,我不去谁去?”
曾修言便再未劝他,叮嘱道:“你别大意了,阿浩还在等着你呢。”
贺渊笑道:“自然。”
第77章 77钟家
陆浩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他便试着给钟府送了拜帖。出乎他意料,钟府很快同意了。
秦城坚定地认为钟家有阴谋,阿山也被带偏了:“少爷,不会是钟家收拾不了将军,要拿少爷你出气吧。”
陆浩摆摆手:“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的亲人,不至于要我的命。”
陆浩怕自己失礼,先去打听了钟家的情况,才知道自己的外祖父两年前已经去世了。
钟家只是在皆丰城有些权势的小家族,外祖父去世之后,便只剩下外祖母、他的舅父、二舅父和姨母。至于外祖父以前的妾生子都已经分了家,并不在钟府居住。
陆浩挑了件庄重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妥当,如约去了钟府。
钟家的总管候在门口:“陆少爷,老夫人在里面等您呢。”
陆浩莫名有些紧张,他点点头,跟着老仆走了进去,秦城在他身后警惕地打量四周。
钟府明明位于边关,布置的却玲珑精细,和普遍粗犷的皆丰风格截然相反,看起来就是书香人家。
进入正厅,上首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老人,老人的左手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右边则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衣衫连个褶子都没有。
陆浩行了大礼,搬山和秦城跟着行礼。
中年男子把陆浩扶起来,叹了一声:“起来吧。”
陆浩试探性道:“舅父?”
钟昇迟疑片刻,旁边的妇人,也就是钟芸烟的亲姐姐钟芸笙走过来站在陆浩旁边,斥责钟晟:“别守着爹的那一套了。”
她摸摸陆浩的头,温柔道:“我的好外甥,我是你姨母,这些年是我们的错,从没有联系过你。”
陆浩摇摇头:“是我没有来拜访。”
钟芸笙叹道:“好孩子。”她拉着陆浩的手走到老人身旁,老妇人打量了陆浩几眼,眼中含了泪:“你的眼睛太像你母亲了。”
陆浩顿时明白了钟家也并非不喜钟芸烟,心里叹气:“外祖母快别哭了,孙儿这不是回来了吗。”
钟晟叹了口气。钟芸笙凶他:“反正我外甥是要回来的,大哥你不同意也不行。”钟晟无奈:“我没说不同意。”
钟老夫人年纪大了,便由钟晟向陆浩讲起了往事。当年陆将军和钟芸烟不知如何认识的,总之陆将军上门提亲时钟老太爷勃然大怒。
钟老太爷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根本不能接受最宠爱的小女儿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小兵。
陆将军是什么暴脾气,当时就和钟老太爷吵起来了。
等钟老太爷关了钟芸烟的禁闭,要把她远嫁时,陆将军服了软,跪下求他,可钟老太爷还是不同意。
钟芸烟以死相逼,钟老太爷说你要和他在一起了钟家就当没你这个人。
后来钟芸烟和陆将军私奔了,钟老太爷说到做到,这么多年来从未打听过钟芸烟的下落。
即使后来陆将军镇守皆丰城,钟芸烟有一段时间也回了皆丰城,但钟老太爷依旧对她不闻不问,陆将军那个死要面子的人也没上门过,陆元和陆明甚至压根就不知道这个钟家是母亲的家。
而钟芸烟当年离家而走,钟老太爷被她气得大病一场,留了病根。钟芸烟也无颜再见父亲。
直到钟芸烟病情加重,陆将军赶回盛安前送了信给钟老太爷,可老太爷依旧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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