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理寺附近不似泽芝楼那般喧嚣,一路也没有几个人。
马车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停下,司七小心翼翼地把齐承礼平放在小巷里。
他等阿金走得够远了,留李临在暗处看护齐承礼,自己爬上旁边民宅的屋顶,从屋顶上摸到了大理寺旁边。
大理寺门口的侍卫神采奕奕地环顾着四周,却没有往上看。司七把贺渊给他的信包上碎瓦,对准那侍卫瞄了瞄。
信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地砸到了侍卫头上。
他趁那人愤怒地东张西望时,掐着嗓子大喊一声:“大昭臣民前来拜会!”说完转身就跑。
这一嗓子在静谧的夜里掀起了万丈波澜,大理寺骤然灯火通明。
陆浩特意在今晚留下值夜,他隐在人群中。石擎峰不在,在场官位最高的胡邢籍自然担任起了指挥,大吼着去抓人。
可惜胡邢籍注定是抓不到的,因为司七只要找一个人多的地方混在人群中,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燕王府侍卫总领。
司七扔下来的信被展平交给胡邢籍,胡邢籍略略看过,抬眼瞅见人群中的陆浩,把他拉出来。
陆浩接过信,佯装认真看信。可他不用看,也知道信里说了什么。
“吾等按约伪造信件并刺杀肃王,然汝背信弃义,任由吾等陷入危险。当日所言报酬翻倍,即日完成,否则吾等无法脱身,定会与汝鱼死网破。
既汝违背约定,肃王还于乹。”
陆浩没有浪费时间编出什么看法,只是道:“按信上所说,肃王大约就在附近,先找到肃王。”
没一会,齐承礼就被抬进了大理寺,陆浩亲自看守他,屋里屋外还有数十大理寺的人保护他,别说三皇子那些人现在说不定都不知道齐承礼重新出现了,便是知道,也没有机会下手。
大理寺有专人负责鉴别信件,得出的结论是此信确实是前朝的手笔。
陆浩腹诽,可之前那封假信你们也说是前朝手笔。
大理寺内部下了死命令,此事不许外传。然而,凌晨,盛安最大的早市门口,一封内容相同的信也大大方方地贴在门上。
等早市开放,那封信自然引起好奇地盛安百姓的围观。
半夜被人叫醒,匆匆赶到大理寺的石擎峰刚刚处置完肃王,又收到这个消息,他忍不住瞪了一眼陆浩。
石擎峰猜测此事根本没有前朝,只是燕王世子和陆寺丞在搞事而已。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想说破,只是对手下道:“去请虎贲军统领!他们的烂摊子,我大理寺可不接!”
宫里的反应比想象中慢,似乎有些撕扯。但如贺渊的计划一般,这么性质恶劣又影响巨大的事件,终究是保护了齐承礼。
宫里下旨让人把齐承礼送到太后处。
收到这个消息的陆浩松了口气,齐承礼安全了!
不过,石擎峰暂时是请不来虎贲军统领了,因为虎贲军统领正在挨骂。
“皇家贵胄是让你们这么糟践的?抓不住刺客不说,还让肃王受了诬陷!哀家要你们何用!”
虎贲军统领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心里委屈:陛下让我抓人我也不敢不抓啊。
皇上站在一旁,明白太后对自己冷眼旁观齐承礼被害很不满,这怒气也有不少冲着自己,当即道:“母后息怒,留着他,让他搞清楚到底是谁诬陷十三弟比较重要。”
季太后冷声道:“是啊,勾结前朝诬陷王爷,我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虎贲军统领诺诺应是,心道,涉及三皇子,皇上也不会让他真的查啊。但又要平息太后怒火,无非是把他推出背锅。
受不了了,能不能让大理寺去查啊,他只是一个侍卫!
三皇子睡得正香,钱忠又在门口踱步,三皇子无奈道:“又怎么了,进来!”
“殿下,找到肃王了,但是勾结前朝的不是他!”
三皇子道:“废话,我当然知道!”
钱忠忙向三皇子说明早市门口的信。
三皇子顿时睡意全无,这次事件真的有前朝参与其中?莫非是那毒妇其实在勾结前朝?
他有心立刻找那女人对峙,却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诬陷谋杀皇叔,哪里敢暴露自己?
三皇子只好对钱忠下令:“我们前些日子做的事务必把证据清理干净。仔细盯着那女人,万一她真的勾结前朝,父皇可就危险了!”
燕王府,司七对贺渊禀报说,现在朝臣都猜测是三皇子勾结前朝。毕竟若不是三皇子举报肃王,哪有后来这么多事?
虽然皇上压制了这种流言,但三皇子自顾不暇,实在没空再管肃王了。
而在肃王没犯错的前提下,安首辅自然也奈何不了肃王这个货真价实的王爷。没有三皇子冲在前方,安首辅也无处推波助澜。
贺渊听闻此事,迫不及待地和贺院使进宫去看望齐承礼。
陆浩在姜歧茶里只放了普通的迷药,齐承礼在大理寺就被太医唤醒了,当时陆浩还向他使眼色让他别说漏了。
但是齐承礼本来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问他这几日的行踪时,齐承礼自然也要知道要装傻。他把一问三不知诠释的淋漓尽致,大理寺都以为这几日肃王一直被下了迷药,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贺院使看过齐承礼之后就去面见太后了,贺渊留下和齐承礼闲聊。
齐承礼让下人都出去,和贺渊击掌:“干得漂亮!”
昨天为了做戏,让齐承礼又吹了一晚上的冷风,贺渊问:“你的伤如何了?”
齐承礼坐起身,脸色稍差,精神倒是很好:“没什么大问题,死不了啦。”他哈哈笑了几声,“洊至你好厉害啊,竟然用假信骗过了所有人。”
贺渊干笑几声,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前朝书信。
齐承礼没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难得认真道:“替我转告阿浩,也多谢他了,没想到我一直不喜欢他,他还愿意帮我。”
贺渊耸耸肩:“你知道你有偏见就好。和禹、百年他们这次都帮了你不少,等你恢复了去好好谢谢他们。”
齐承礼连连点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但是阿浩为何要给我下药啊?”
“为了取信旁人。告诉你了你肯定不喝,放心,基本无害的。”
齐承礼沉浸在大难不死的兴奋中,拉着贺渊东说说西念念,后来贺渊见他精神不济,才主动告辞离开了。
因为太后对虎贲军不满,肃王一案全权移交给大理寺处理。
陆浩负责汇总下面司务勘察询问出的信息,他小心地筛选出思路正确的情报,反而把具有迷惑性的信息留下。
大理寺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燕王世子会和前朝有联系,但没做什么坏事,反而借用前朝的力量保护肃王。
更别说还有陆浩这个“内鬼”。
陆浩忙完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但他自然还是去了燕王府。
贺渊委屈巴巴地在屋里等他,见他来了,笑得眯起了眼睛。
两人便畅谈起了此次事件,尽情斥责当今的无情,嘲笑被耍得团团转的虎贲军,调侃齐承礼少根筋的表现,暗笑起郁闷的石擎峰。
贺渊多少还是很满意自己的机智的。陆浩见他眉间尽是少年神采,不由笑起来。
洊至一直是个孤僻的人,但至少在自己面前,这家伙可以足够天真。
陆浩越看贺渊越是心满意足。若是从前,贺渊是不会这么尽心为朋友的,以前的他如何遇到这种情况,虽然也会保护齐承礼,但只是出于责任而不是本心。
现在不同了,洊至身上那种对人的疏离感并没有消失,但他学会去信任值得信任的人了,他会相信自己能拯救重要的人了。
他们都学会了。
洊至变得更好了,应该有他的几分功劳吧?他刚认识洊至的时候暗暗许下的守护洊至的誓言,是不是,已经做到了呢?
只是你对其他人太好,我会吃醋的。
虽然这么想,但陆浩还是忍不住笑着。
贺渊看着陆浩,觉得阿浩的笑没了刻意模仿原身的痕迹,而是更真心的、属于阿浩自己的那种笑容。
不知道这样的阿浩,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呢?
贺渊忍不住拉起陆浩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两枚扳指轻轻相碰,发出小小的清脆的声响。
陆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动作,唤道:“洊至?”
贺渊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自己应该借机把自己的心意表达的更清楚一些。
他很喜欢很喜欢阿浩,不论阿浩对他是什么感觉,他只是想告诉阿浩这一点。
贺渊道:“这次刺杀,我相信有绮贵人参与,我觉得她很像安恬晴。”
陆浩歪歪脑袋:“安恬晴的话,确实是个偏执的家伙啊。”
贺渊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但他只能笨拙的一点点地接近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上次你和安恬晴见面,安恬晴说即使她和我成亲了也会选典志远吧。”
陆浩嗯了一声,以为贺渊是不甘心。但是贺渊问:“你知道若是我的话会怎么做吗?”
陆浩愣了愣,他其实回答过安恬晴这个问题,只是他未曾告诉洊至。
洊至如果娶了安恬晴,还会选自己吗?
“你会选安恬晴不是吗?”
贺渊困扰地眨眨眼:“阿浩,你大概没明白我的前提,我是说在你和安恬晴之间选。”
陆浩从他的反应中看到一丝他从没敢去奢望过的微光,他不敢置信地问:“可是前提是你和安恬晴成亲了不是吗?”
贺渊没想到他觉得显而易见的心意阿浩竟然察觉不到,他叹口气:“虽然这么做不对,但是我会选你啊。”
陆浩握着他的手微微加重力道,茫然道:“可是……我明明觉得你会选她。”
贺渊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以前是很喜欢她,可我更喜欢你啊。”
陆浩又高兴又无措。他明明知道洊至不是那种人,洊至一旦承担责任就不会任性地放弃了啊。
“洊至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是你的错觉?我不会因为你选她不高兴啦,毕竟前提是你们已经成亲了,只是假设而已。”
贺渊简直头痛了:“我对你的感情还能比不上安恬晴对典志远吗?”
“可是,在喜欢安恬晴还和她成亲的前提下再选我,不就成了混蛋了吗?”
贺渊无奈道:“混蛋就混蛋吧,我以前是不会做出这种事,但因为我的阿浩做出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补充道,“我觉得我的变化是好的哦。”
他的变化,来源于阿浩,而阿浩带给他的变化,自然都是好的。
他见陆浩还没绕过弯,松开陆浩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几缕细碎的额发翘起来,青年明亮的眼眸呆呆看着他。
贺渊的心砰砰直跳,他故作冷静道:“别想这么多,你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你而已。”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相信的。”
贺渊很清楚,他对阿浩的感情没有那么干净纯粹。大概是像蜂蜜一样粘腻,说是藕断丝连也好,纠缠不休也好,执念太深也好。
说到底,喜欢上自己这件事本来就是错误的吧。
但是啊,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又能错到哪里去呢?
与他十指相握的青年微微一笑,棕色眼眸中的流光一闪,陆浩突兀道:“洊至,我爱你。”
贺渊一愣,感觉热意漫上双颊,不自在道:“你到底懂没懂我的意思啊?”
陆浩还是笑着:“没太懂,但是你是在说喜欢我吧,我当然要回应你啊。”
贺渊也不太明白阿浩在想什么了,不过这似乎也不重要。
此时此刻,最喜欢的人说着喜欢自己,这就够了。
次日,齐承礼听说庄湘宜也已经被放出天牢,只是她受了些惊吓,加上这几日连番不断的审讯,开始发热。因此庄湘宜的侍女请齐承礼回去照看庄湘宜。
齐承礼明白庄湘宜和他的关系没到生病了希望自己去探望的地步,她让侍女来请自己,大概只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宫里。
于是齐承礼嚷嚷着要出宫,太后拗不过他,准许他回去了。
齐承礼正要出发,一个侍女突然低头地进来,恭敬道:“殿下,有您的一封信。”
齐承礼见她面生,似乎是宫里派来照顾他的侍女:“谁的信?”
“您看过就知道了。”
齐承礼觉得古怪,但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信。
落款是绮儿。
第62章 62再会
绮贵人说她许久不见齐承礼,听闻他受伤很担心,只是宫里不方便,约齐承礼在宫外一处酒楼相见。
齐承礼揭开梅纹香炉的铜盖,把信纸烧毁。
他的脑海中闪过庄湘宜的脸,可等他回过神,已经出了宫直奔那酒楼而去。
跟着他的侍卫不少,齐承礼借口要放松,让他们等在酒楼外。
齐承礼的侍卫早都习惯了他的独断专行,他换侍卫比换姑娘还快,侍卫们哪里敢劝,只好警惕地守在酒楼外。
齐承礼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上到楼上的,他颤抖着手推开玄蔓间的房门。
他在宫里只敢远远看一眼的女子终于出现在他身前。
那星辰般的、月华般的、耀阳般的女子。
绮贵人轻笑一声,齐承礼仿佛听见泉水叮咚作响,她唤:“礼哥哥。”
齐承礼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他的灵魂明明狼狈不已,他的身体却恰到好处、一如既往的应答着。
绮贵人问了他很多,他一一都答了,和以往一样随性,看起来没心没肺。
时间快得不可思议,绮贵人问他饿了吗,打开手边的盒子,齐承礼这才注意到她带了食盒。
不知春的双层食盒,镶了金边。是宫里的东西,齐承礼的心隐隐作痛。
绮贵人温柔道:“是牛奶酥,礼哥哥不是最喜欢了吗?”她有些羞赧,“我只会做这个。”
齐承礼赶紧道:“我是喜欢这个。”他取了一个小小的方块,点心落在唇边,齐承礼却微微一僵。
他一直在软绵绵的云朵里,如今突然落了地。
齐承礼想起贺渊看望他的时候说让他小心绮贵人,在三皇子背后撺掇他的人必是宫里人,很有可能就是绮贵人。
齐承礼当时问贺渊是不是弄错了,小绮没必要杀他啊。
贺渊看了他一眼,也许是他的表情太恐慌,贺渊说我也不过是猜测,这几日小心些。
齐承礼是知道的,他生在宫里长在宫里,知道有时候即使一个人什么都不做,也会妨碍到别人。
他的存在本身对小绮就是一种死亡的威胁。小绮很久没有理会过他了,今日却突然对他这么好。
于是齐承礼把那块牛奶酥吃下去。
他夸赞道:“好吃。”嘴里的还没咽下去,他又贪吃地拿起一块。
小绮笑着看着他。
他真的很了解小绮,如果小绮想让他死,那他就去死吧。他认识小绮这么久,什么都没给她做过,如果这是她希望自己这么做,他为她实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绮贵人安静地看着他,齐承礼想再听听小绮的声音,于是他问:“你如今过得好吗?”
绮贵人说:“挺好的,马上要封嫔了。澄妃娘娘要专心养育六皇子,我封嫔之后可以协理六宫。”
齐承礼想,嫔位协理六宫,看来小绮是真的很得宠。
“其它几个嫔背景都不凡,你小心些。”
绮贵人浅笑:“当时附庸皇后的大臣不少,皇后出了事,那些大臣闹了好一阵呢。皇上大概也厌烦了这些背景深厚的嫔妃。”
是吗,没想到小绮一直介怀的身世,如今也能成为她的优势啊。
“罗贵人呢?”
“她如今因是皇后的妹妹得宠,可越往高处,她就越会因为这个身份举步维艰。”
整个后宫竟无人能拦住她吗?齐承礼问:“小绮想当皇后吗?”
难怪小绮突然让三皇子陷害自己,难怪小绮现在才想杀了自己。
他之前一直小心翼翼地不用这个称呼,如今骤然出口,绮贵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向只余一张油纸的食盒:“你知道吗?”
知道我想杀了你吗?
齐承礼没有否认,只是露出个傻笑:“小绮你竟然能说服三皇子,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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