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半刻钟,阿浩是不是……濒死?
贺渊只觉得冷汗浸背。
贺渊一路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大理寺,几乎是掐着门卫的脖子让他带路。
到了陆浩所在的房间,石擎峰几人见到他,愣了一下,纷纷行礼。
贺渊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冲到陆浩旁边。
陆浩还昏迷着,脸色苍白得厉害,呼吸微弱,左肩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贺渊只觉得心如刀割,他深吸一口气,轻轻给陆浩搭脉。
余毒未清,失血过多,但是脉搏还算稳定。
贺渊心里一松,身体却骤然觉得虚脱了。
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陆寺丞饭食里掺了钩吻,好在食用不多,反而是刀伤入骨,最好回去静养。”
钩吻?好毒的手段!
贺渊这才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聂太医,以前他还假扮过聂太医的徒弟。但他此时一身医术早就抛之脑后,忙问聂太医:“聂伯,他无事吧?”
聂太医也不惧他的世子身份,还是以往的温和态度:“已经服了三黄汤,没有危险了。”
贺渊这才恢复些理智,他没有回头,还是盯着陆浩,嘴上问:“石大人,怎么回事?”
他尽量压着怒气,语气却还是生硬。
石擎峰瞪了许敬宗一眼,道:“目前来看是有人假传圣旨,要杀害陆寺丞,原因不明。”
贺渊怕吵着陆浩,站起身,离他远些,转身问石擎峰:“建威将军他们可有事?”
石擎峰道:“无事。”
一时,几人沉默下来,他们都不明白,为何有人不惜假传圣旨都要针对陆浩?
贺渊沉思片刻:“石大人,为何一开始陆寺丞便单独在南狱?”
“我接到旨意时,传旨的太监说上面说多关照些陆寺丞,最好单独关着,我问上面指谁,那太监只是微笑,我误以为是陛下的意思,现在看来倒说不准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侍卫在门外求见,他进来后扫过房间几人,石擎峰点头他才道:“禀报各位大人,宫里说陛下未曾下过这么一道圣旨。”
贺渊并不觉得当今会杀陆浩,当今没理由让陆浩死。陆浩活着,意味着贺渊不会有子嗣,燕王一脉才无法延续。
石擎峰让侍卫退下,然后问贺渊:“世子如何知晓陆寺丞出事的?”说完斜眼看向胡邢籍,大约是觉得胡邢籍让人告诉贺渊的。
贺渊一时找不到借口,说他和陆浩心有灵犀吧,大概也没人信,索性道:“胡大人托人来找我。”
胡邢籍:???好吧我背锅。
许敬宗却突然道:“此事,是我对不起陆寺丞。”贺渊奇怪地看着他,许敬宗便直言此事是他让人做的,甚至还简单说了年狱守先毒杀后动刀的过程。
贺渊听到陆浩被刀捅时就彻底压不住火了,他一把揪住许敬宗的衣领:“你轻易便被蒙蔽还当什么大理寺丞!若不是他懂医理,如今尸骨都凉透了!”
胡邢籍认识贺渊以来头一次见贺渊动气,吓了一跳,忙拽住贺渊:“小渊!你别吵着阿浩!”
贺渊闻言果然松手,他缓了一会,心知发火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他昏迷半刻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陆浩差点就死了!
贺渊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直言道:“石大人,我不放心陆寺丞待在大理寺,人我就带走了。”
石擎峰对陆浩确实心存愧疚,但放走犯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道:“陛下未开口,恐怕世子不能如愿。”
“陛下曾说他若与陆将军断绝关系,可恢复自由。”如今贺渊也顾不得什么了,不把陆浩放在他眼前,他真的会崩溃的。
“等陆寺丞醒了,愿意与陆将军断绝关系,我自会放他走。”
贺渊平静道:“我替他做主。”
石擎峰似是没有意料到他会这么说,但他还是不赞成:“恕我直言,世子没有替他做主的立场。”
贺渊道:“我站在他夫君的立场上。”
此话一出,不只其他人一愣,贺渊自己都愣住了。他倒底是急昏头了,还是心底有什么期望呢。
他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许敬宗一句有辱斯文就在嘴边,想到陆浩差点被他杀了,又把话咽了下去。胡邢籍惊了一下就接受了,琢磨自己如何替贺渊说服石擎峰。
石擎峰眯眼看着贺渊,沉默片刻,点头了:“好,陆寺丞就交给你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了,许敬宗跟着他走了。
胡邢籍小声对贺渊道:“这个老狐狸,你毕竟是齐家人,不过是把人接出去养伤,这点小事,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怪罪你。”
贺渊也不觉得石擎峰会因这点小事与他为难,便是为难了,人他也是要带走的!
他回头看看陆浩,聂太医还在陆浩身前忙前忙后。
胡邢籍见他魂都没了,拍拍他的肩,嘱咐他有事找自己。胡邢籍正打算去叫人安排马车,突然回过味,不解道:“等等,小渊你怎么知道阿浩受伤了?”
“巧、巧合。”
胡邢籍半信半疑,可也只能有这个解释了。
贺渊这才有空细问起陆浩的情况:“聂伯,他脉象轻但平稳,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吧?”
聂太医摸摸胡子:“陆寺丞中毒不深,他喜欢吃肉?”
贺渊茫然点头:“和肉有关?”
“不是,只是陆寺丞的午膳中还有一道凉拌钩吻叶,也就他先吃的肉,不然就难了。”
钩吻,嫩叶最毒。
贺渊一时后怕,他忍不住轻轻握住陆浩的手,心里默念,对不起,扔下你了。
聂太医见他恍惚,特意转移他注意:“听你说陆寺丞还懂医理?”
贺渊下意识道:“是,他能认出来钩吻。”
“难怪中毒不深,大约只用了一点点。小贺、咳、世子啊,不是老夫说你,你和陆寺丞在一起,是不是尽聊医理了?”
“嗯?我没……”
“你没?陆寺丞乃将门之子,怎么会连钩吻这种北方不常见的药材都认识,定是你教的。”
“……”
“你这木头脑袋,陆寺丞也能看上你!”
贺渊只好转移话题:“那、那个聂伯,我得带阿浩回府,他身体受得住吗?”
聂太医斟酌一下道:“不移动自然最好,不过你要执意,倒也不是不可以。再说大理寺阴湿,也不是养病的好地方。”
贺渊点点头,看着陆浩,眼神柔和下来。
阿浩,回家吧。
马车疾行返回燕王府。贺渊把陆浩安置好,拜托贺夫人照顾,自己却并不停留,匆匆赶往宫里。
他得求皇上把陆府众人放出来。
陆浩受伤这件事把他狠狠打醒了。万一陆府有人真的出了事,让阿浩如何自处?让他如何自处?
至于如何让皇上同意,他倒是突然有了灵感。
倾华阁,燕王暂居之处。
小太监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给贺院使送上茶点:“王爷,江岭寒茶和碧竹糕可还合心意?”
屋内只有贺院使,格外冷清。贺院使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太监:“可。”
小太监见燕王并无旁的吩咐,不敢久留,自觉地退下了。
茶味清苦,贺院使这才压下心悸之感。
他刚才突兀觉得坐立不安,仿佛出了什么事一样。但是只有一瞬间,错觉吧。
贺院使皱皱眉,想着等太后午睡醒了,要向她问问燕王府的情况。
他拿起一本医书翻了几页。想起刚送上的点心,随手拿起一块,余光扫过,碟中上下两层点心中间露出一张折好的纸条。
贺院使放下点心,若有所思地拿起纸条展开,规整的行书映入眼帘:
“有变,避嫌。”
这行书初看稳重,细看倒也有几分锋芒,不过笔力差些,整体稍显的虚浮了。
不算好字。
贺院使把字条投进香炉里烧成灰烬,绝了去找太后的心思。
费了这么大劲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吗?为什么要关照他?
有变是什么意思?避嫌又是避什么嫌?
本以为是前朝杀害大乹皇室血脉的疯狂之举,如今,贺院使却是愈发看不懂了。
贺院使望向西方燕王府所在的方向,但愿我们都能早日摆脱这个局吧。
第40章 40弃子
贺渊站在清正殿门口,他刚才先去了太后处又询问了当今的态度。
太后言,当时四皇子一案结束后,石擎峰疑心背后还有推波助澜之人,便顺着线索继续查了下去,竟然找到了前朝之人出手的迹象。
石擎峰瞒下了这件事,只是暗中禀报皇上。所以,虎符丢失的消息才传到宫里,皇上就疑心是前朝在搞鬼。
太后又言,皇上事务繁杂,一时多疑也是有的,他毕竟是你的伯祖父,你也要多多体谅他。
太后说得隐晦,贺渊却明白了,症结原来在这个“伯祖父”身上。
从一开始,皇上就明白陆将军和前朝几乎不可能有关系,他也是真的倚重陆将军。
皇上正真介怀的,一直只是和陆府有关的燕王,或者说,是燕王所代表的先帝。
即使皇上表面上从容不迫,甚至愿意将燕王身世昭告天下,但是当今大约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介意先帝的一切。
至于应对的法子,刚才在大理寺,贺渊突然灵光一闪,他自忖有六成把握。
又等了半刻钟,王进请贺渊进去。
书房中,当今又在看奏折。贺渊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参见皇爷爷。”按礼制其实他应该叫皇上“伯爷爷”,只是之前皇上为了让太后高兴,准许他叫得亲近些。
今日是来求皇帝的,贺渊不介意卖个好。
当今放下笔,让他起身。王进不用皇帝多说,已经低着头退了出去。
皇帝的声音平淡,却也并未有不耐烦之意:“陆寺丞的事我知道了,圣旨上的帝印是真的,只不过并非我所用。”
贺渊道:“是,孙儿知道。”真心实意希望陆浩好好活着的人,当今绝对算一个。
“怎么?希望朕找出凶手?”
贺渊摇摇头:“若是针对陆府,自然要对陆将军下手,如今针对陆寺丞,应当是受我牵连了,前朝余孽泄愤之举。”这也是如今最合理的解释了,不然为何不针对建威将军、不针对嫡长子陆元、单单针对陆浩呢?
皇帝并未因贺渊的年纪轻视他,闻言认可道:“有理。你的意思是,前朝余孽开始对你们这一脉下手了?”
“是,前朝已经混水摸鱼了这么多次,轮到我们也不奇怪。”其实,从陆浩被下毒联系到前朝要对燕王下手还是有点勉强,但贺渊来此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追究凶手。
皇上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和燕王妃一同进宫来服侍太后,等前朝肃清干净了,你们再回去。”
皇帝虽并不亲近自己这一脉,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但贺渊意不在此,他只是道:“孙儿谢过皇爷爷,只是王爷久居内宫,于理不合,燕王府在盛安城内,相信只要留心,并无大碍。”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坚定起来,“孙儿只是想请皇爷爷释放陆府众人。”
皇帝微微诧异:“为了陆寺丞?”
“是。”
“你倒是对他上心,这些天为他来回奔波还不够吗?”皇帝下意识站在长辈的立场评判了一句,但也没强求,“依你看来,陆将军和前朝毫无瓜葛,放了陆耀祖倒也不可,只是……”皇帝停下话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只是陆府和燕王府纠缠不清。
贺渊明白皇帝话中未尽之意,道:“陆寺丞生母钟氏,某种意义上,被我祖母所害。”
他在明示陆将军不会和燕王联手。不过在皇帝眼中,比起天下至尊之位,伉俪之情又算什么呢?
皇帝道:“南征之事,确实要依仗陆将军,况且来回审问,也无人说此事和将军有关。”只是他说完,却也没了下文。
“孙儿相信清者自清。说起来释放陆寺丞一事,孙儿斗胆替他做主,皇爷爷莫要怪罪。”
以退为进。
皇帝回忆了一下:“嗯,朕确实说过,陆寺丞若依托于你便可释放,难怪石擎峰那个倔脾气会放人。”
这句话是当今说的,莫非让阿浩单独关押在南狱不是当今说的吗?果然有人插手了,贺渊暗暗警惕,不过此番他也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贺渊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他才把话题扯到这边,重头戏来了:“石大人怎么会徇私枉法,他开始并不认同,不过是因为孙儿说,我作为陆寺丞的夫君,替他做主。”
皇帝眼神骤然犀利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孙儿自然知道。”
他说了这么多,唯有这一句,能让皇帝放了陆府众人。
此番陆浩被毒杀,不管真相如何,明面上陆府可以摆脱勾结前朝的帽子。皇上不放人,就是因为他不想放人罢了。
但这一句。
贺渊有龙阳之好和他自称一个男人的夫君不同,前者可以说是风流,前朝也并非没有皇帝好男色,后者却犯天下之大不讳。
天下人怎会让这样的人继承大统?燕王有这样的世子,也会被连累的与皇位无缘。
皇帝沉默片刻,眼神流露出一点怀念,还有一丝茫然:“你们一脉,真是像极了皇兄。”
“王进!传朕旨意,释放陆府众人。让燕王也回去吧,母后都烦他了。”
贺渊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强压下喜色谢过皇帝。皇帝又埋头批起奏折:“你回去照顾陆寺丞吧,陆寺丞也是朕的臣子,他受害之事朕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贺渊行了礼离开。出了殿门,阳光骤然照进眼里,贺渊眯了眯眼。阿浩醒了之后知道陆将军被释放会很高兴的。
他满心挂念陆浩,没注意到他背后一众宫女太监中,某个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世子离开了,行动开始。
倾华阁。
小太监懵懵懂懂地问贺院使:“殿下,陛下说您可以离开,您怎么还不高兴?”
贺院使道:“慎言,陛下恩重,我并非不喜。”
他听说贺渊说服皇上放他离开,既感叹贺渊也能承担大任了,也担忧贺渊惹怒皇上。
能离开自然是好,只是,他心底的阴云却挥之不去。
那张字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景泽园,贺渊推门而入,见贺夫人守在陆浩床边。
贺夫人看他进来,低声道:“浩哥无事,你不用担心。”
贺渊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他悄声走到床边,见陆浩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呼吸平稳。
陆浩失血不少,没醒来也正常。贺渊便低声对贺夫人说皇上答应放了陆将军和爹。
贺夫人只是温柔地抱了他一下:“辛苦你了。”
贺渊又看了陆浩几眼,才回过头:“娘,昆先生呢?”
贺夫人轻声道:“师父心口的老毛病犯了,实在受不住回山了。”贺夫人回头看了眼陆浩,声音更轻了,“前几日师父不是留给阿浩了一个玉符,还在吗?”
贺渊想了想:“他怕弄坏,去大理寺的时候向来不带,现在应该在桌上那个盒子里,怎么了?”
贺夫人道:“既然是护身的东西,我便拿去让高人开个光吧,浩哥突逢大灾,求个心安。”
娘怎么也开始信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不过也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母子两人又交谈几句,贺夫人道:“你和阿浩待一会吧,知道你想他。”
贺渊轻轻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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