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这样的人家,当然不会一上来就敞开了说,都要给彼此一个暗示,再来一波观察,然后双方明示,才会找人上门提亲。
这中间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彼此会鸣鼓收兵,默契的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保留最初的颜面。
……
夜色降下,令国公府的大门已经关了,只有几个小门还开着。
二房的院落也落了钥匙,下人们点亮了廊下的烛火。
拥有实权的令国公府二房,布置的大气内敛,下人们也规矩的没有太大动静,所有事情做起来,一切都井然有序,静默又沉静。
与这一切厚重相对的,是刚刚用完膳的二夫人。
二夫人今年三十有五,却生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柳叶眉,温柔又和软,与府中所有妯娌的关系都很好,容貌更是仿佛一掐就碎了一样的软模样。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扮的多成熟,穿的也娇嫩,显得更是容色上佳又年轻。
她让人撤下晚膳,端上水果,温婉的给老爷泡杯茶:“休息一会吧。”
她亦出身江南世家,依侬软糯,又深得家中长辈教导,别看长的如此没脾气,可整个二房都在她的掌控,上次女儿吃了暗亏,她也没有受着,暗里就让不懂事的人抄了孝经。
这在大家族生存,她不找事,可也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全当给五房一个教训,以后懂事些就好。
别真以为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第35章 发酵
二夫人屏退了下人,笑容温柔,眉目间的和善让人都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她坐在下首,语气也像人一样好说话:“老爷,我听说江侯府找人向你递话了?”
项堰喝茶的动作停下,看妻子一眼,神色严厉。
二夫人笑笑。
项二老爷叹口气,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如果不是个人能力突出,五弟又不听劝,家里不会着重栽培到他与大哥齐平的位置。
所以他也更谨慎,更深思熟虑:“你先别管,这件事,我心里自有计较。”
“你是不是不准备答应?”
项堰眉头皱起:“都说了你不用管。”
二夫人闻言,就像没感受到老爷语气里的不耐,语气依旧温温柔柔的,语速都没有提升分毫:“事关女儿的婚姻大事,我怎么能不问。”
项堰见状,眉头松开一些:“我是不准备答应,江家那小子过于不成器,秀才都考不中,成天走鸡斗狗,能有什么出息。”
二夫人笑了:“瞧老爷这话说的,江家堂堂一个勋爵学什么别人考秀才,皇家的一官半职自然是少不了他的,他要是像一些文人一样去挤那个位置,反而成了与民争利的恶人了。”
项二老爷不说话,江鸿宝的确不用像他一样汲汲钻营,但身为男人——“你那都是妇人之见。
“你们男人就头发长见识长了,屋里就咱们两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何必一肚子道貌岸然。你凭良心说,个人成就重要,还是世袭罔替的侯位更重要?”
项二老爷没说话。
“就说你吧,没日没夜的做了这么多年,又靠着府中铺路,也顶天做到现在的位置,与他江小侯爷堪堪持平。”
“那也不能——”
“就像你说的,女儿能找到更好的,以后定能位列三公九卿,即便真找到那样的人才,等他功成名就,那也是二十年四十年后的事情,那时候咱女儿都多大了,就说你吧,奋斗了半辈子,也无非就这样了。
可侯府夫人的位置就是正三品侯爵。子孙就是世子,世世代代享受这个位置,何必像别人一样。辛辛苦苦去奔一个没有把握的前程。”
项二老爷何尝不明白,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明确拒绝的原因。
“至于江鸿宝怎么样,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对女孩子来说,还是第一份踏实的生活最安心。”到了她这个年纪就会发现,什么情爱、才学都是虚的,未来子女的权利富贵那才是最重要的,她女儿若是嫁过去,至少未来的五十年不用愁。
一辈子荣华富贵,封君威仪,子孙若是不争气,大小也能是个侯未,子孙若是稍微争气些,那更是不用说了。所以这门婚事有什么不好。
进士出身的就好了,没有十年二十年,谁能给自己的夫人争得一官半职,什么才子佳人?那都是说说,落实到生活上来看,早早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她女儿嫁过去就是正经的侯夫人,与自己平级,这在外行走,谁不先见礼问安。舒心日子多着呢。
“让我再考虑考虑。”
“好,女儿的事还是要你做主,我这在后宅也没什么见识,就是说说我的想法,您要实在不满意,我也同意老爷的安排。”
项堰焉有不知妻子想什么的道理,可妻子说的不无道理,但这件事——他再考虑考虑:“不说这些了,时辰还早,陪我去书房看会书。”
……
热死了,热死了!太阳快落山了还这么热!
善奇赶紧跑进来,跑的比他主子都快,这几天连续陪世子去东城河堤考察,都要被晒糊了!他得赶紧到冰炉前醒醒神。
舒服——
郑管家斥他一眼!没什么理他!急忙上前为世子除去官服,这么热的天,一天两身都不够换的,世子也是遭罪:“世子也赶紧去凉快凉快。”
项逐元却没那个时间:“一会再说,先让人铺墨。”他要尽快赶文书,明天早朝上议。
咦?善奇捡起掉在桌子上的葡萄塞嘴里,沁心的凉,过瘾:“七小姐来过了?”能将水果吃的如此挑的,除了那位大小姐没别人,不圆不饱满的都被剩下了。善奇扯开衣领,再往冰炉前凑凑,热死他了,又捡了一颗桌上的塞嘴里。
郑管家一惊,余光看着世子。
项逐元已经随手系好腰带,到了善奇旁边,抬手将善奇拎到一遍。
善奇发誓:“世子!世子!不是我弄的!我就捡了桌子上几颗!郑叔你快说话啊!”
郑管家才开口:“七小姐来过了,坐了一会就走了。”
善奇站定,看吧,就是七小姐:“怎么不再等等,咱们世子这不是回来了!”
项逐元将果盘拿到书桌上,被挑剩下的水果看不出很明显的大小不一。
项逐元有时候也纳闷,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郑管家当没看见,勉强开口:“这个时间,七小姐大概是困了吧?”
善奇就佩服自家世子勤俭的品性:“困了就在这里睡啊。”后面就是世子忙了休息的地方,七小姐又不是没睡过:“今天河下有个村子有集市,我和善史去集市上讨了一些小玩意,七小姐见了肯定喜欢,一会郑叔派人去葳蕤院说一声,等七小姐醒了,太阳也落山了,让七小姐过来,咱们一起玩。”
“说什么浑话!”七小姐是你说叫就能叫的!但又转口:“算你小子有孝心,一会我让人去通知一声,咱们院子大,也玩的开。”
项逐元提起笔,刀削般的字落在纸上:“不务正业、”
“是,小的们不思进取,全赖大人不嫌弃让我们蹉跎至今。”
郑管家就烦这几个不正经:“行了,别贫了。”
“谁在外面?”郑管家站在门口。
“郑管家,主院来问,洗漱水已经准备好了,世子什么时候过去?”
郑管家转头。
项逐元低着头,笔在纸上快速转移,凝神静气。
郑管家:“世子不过去了。”
“是。”
不一会又有小厮在外面徘徊。
郑管家放下手边的活过去,问的小声又不耐烦:“又怎么了?”
“正院来说准备了消暑汤,给世子送过来?”
“书房的规矩不懂吗!放门口,人走!”
“是。”
不一会,小厮又在书房外徘徊。
郑管家气的直接关门出去:“干什么!没完没了是不是!几个丫鬟都打发不了,书房伺候的没人了吗!要你们这些个不中用的东西!”
门房冤枉,他横那些个自命清高的丫鬟绰绰有余,只是:“善行来报,京中有关于七小姐和三小姐的传闻。”世子懂的。
郑管家若有所思:“知道了。”
第36章 罪该万死
“七小姐,这东西神不神奇?!您只要拉动手里这条线,这头木牛就能一边埋头前进一边甩尾巴,您看这牛腿,这牛身,这条牛尾做的是不是像真的一样?”善奇兴高采烈地的介绍着,他包里还有七八十种小玩意,都有意思。
项心慈安静的蹲在地上,漂亮的眼睛茫然的看着脚边的绳子,整个人呆呆的,她刚睡醒,还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慢了半拍的捡起地上的绳子。
善奇顿时期待不已:“对,七小姐抻一下就会动了!”
来玩这无聊的东西?
项心慈配合的扯动手里的红线,眼前胖乎乎的木质小牛,果然动了,圆滚滚傻乎乎的任劳任怨的甩着尾巴往前走,动作蠢萌又可爱。
“是吧,动了吧!你看它的牛角哈哈!怎么可以这么憨!太好笑了!”
项心慈无趣的看善奇一眼。
善奇顿时尴尬的止住笑,不……不可爱吗?没关系,他还有。
善奇立即把剩下的‘群英大会’、‘猛虎下山’、‘大象踩蛇’、‘狗咬洞宾’都拿了出来:“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每个动起来都不一样!”真的:“属下还买了弹弓,飞蜓、梭鱼、投壶、飞镖——”
项逐元写完最后一笔,听着外面的声音,起身,欣长的身形站在窗边,借着月色神色严肃的看向蹲在院子里的人。
她穿的并不新鲜,至少那二十多件衣服没有一件穿在身上,过长的衣摆因为主人不慎爱惜,完全落在地上,乌黑的发丝上随意簪了支红色的鲜花,因为那一点红太过突兀,艳的几乎占满人的双眼。
项逐元觉得他是伏案太久了,揉了揉眉心缓解突来的血色。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余辉也已经散去,廊下的烛火照亮了整个院子,项心慈无趣的搓着手里的竹蜻蜓,看着它飞的很高很高,然后啪一声打在烛灯上,烛灯一阵剧烈摇晃。
善奇吓的急忙去固定烛灯:“七小姐别怕,没事,没事——”
项心慈茫然的抬着头。
项逐元重新看过去,她站在台阶下,抬着头,一袭青色的衣衫如月光一般流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单薄的脊背,没有重量的身形。
项逐元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就这么看着她挑剔的一一点过善奇、善史放在她面前的玩具,逐一拿来玩过,每个都堪堪砸中某样东西。
左手里的飞镖更是擦着善史的头发飞了过去,小姑娘立即露出惊讶、惊吓的害怕目光。
惹的院子里当值的人立即上前,哄着她不要怕,没有碰到人的声音。
项逐元哭笑不得的揉揉眉心,这若是真削下了善史的脑袋,善史还得因为惊吓七小姐过度的罪行不得入坟。
项逐元抿了一口茶,想起刚才郑管家的话:她折腾了那么久,原来在这里等着二夫人。
郑管家笑的走过来,终于将小姐哄高兴了,他怎么能不高兴,还别说,博小姑娘一笑真难,但哄开心了,自己都莫名其妙跟着开心:“世子,时候不早了,奴才就自作主张留七小姐下来用饭了。”
……
书房的晚饭异常丰富。
可以说,久没动静的日益院大厨房今晚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难得再次呈现出往日的蒸腾景象。
闲散了一个多月的七八位大厨,唯恐被遗忘,各显神通、各凭本事,大展所长,势必要让吃的人再次想起他们的好来。
加长的餐桌旁。
项逐元站在正中间的项心慈身边一会,见她也没有起身相让的意思,将碗筷勺子都递到她手边,自然的坐在一旁。
项心慈有些饿了,是真饿,平日练舞就很耗体力,她又正长身体的时候吃的非常多,平日除了正餐,都要再加茶点和糕点还有蛋奶。
但最近为了跟他拉开距离,一直在葳蕤院吃,难吃不说,还没吃出什么滋味,现在重新看到自己的口味,真的有些饿了。
项心慈接过项逐元递来的筷子,逐一开始慢慢吃。
她吃饭很有技巧,每一样菜色都不会委屈了,无论哪种都夹了一口来尝尝,造型太大的就咬下一小口,放下,继续下一道,绝对不会厚此薄彼的一道菜吃饱。
她要逐一慢慢品尝,恩泽全餐桌,每样小小的咬下一小口,下一样接车吃。
项逐元看着她第无数次将咬了一口的东西重新放回去,刚打算去夹的筷子收回来,啪的一声,筷子放下。
一旁伺候的下人顿时惊若寒蝉。
项心慈吃的开心:“你吃饱了?”咬了一口三鲜馅饺子,享受的眯着眼,新鲜,又放下,咬半口牛肉包,这个也好吃,还灌了她最爱的汤汁,再尝半根笋丝,酸脆可口,一吃就知道是老重叔的手艺,正宗;这道咕噜肉也好,就是肥的部分太肥了,只咬瘦的部分好了,嗯嗯,好吃。
项逐元没眼看,不想搭理她,将她咬过的肉片、包子、虾球、戳了两下最后没吃的蟹羹,甩自己碗里:活该!没吃过东西的样子!就该饿着!
…
项心慈吃饱喝足,歪在软塌上软绵绵的靠着,青色的衣裙从榻脚垂下,她靠的四仰八叉。
项逐元坐在另一头,不想看她,一手帮她扇扇子,一边翻着手里的书:“吃饱了多走走,别总是坐着,看你像什么样子。”
“像人的样子。”项心慈爬起来,双腿劈叉打开,顷刻间占据了整个软塌,右脚用力将另一头的人踢了下去。
项逐元收了书,气的——
项心慈仰着头,无辜的眨着眼:“哥哥,运动呢。”
项逐元哭笑不得的站在一旁,重新抖开手里的书,一遍给她扇扇子,一边看书。
郑管家看的自然很心疼自家世子,想过去接手,但历来经验告诉他,讨不了好不要过去。只有求生欲没有忠仆心的郑管家就决定让自家世子受着!
“哥哥……”声音绵长又拖拽,就像她此刻后仰,后脑抵到的左脚面,柔韧的腰肢可被她随意叠成任何样子。她练舞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就是为了锻炼韧性和身体,降低以后生产造成的危险,她母亲是这样留遗言的。
项逐元警惕感顿时升起,看向她:“什么?”
“……我想要辆马车……”声音拖的更远更慢更理所当然,长不到她也有为这座府邸着想的一天。也是,免得变得太快,他再悟出点有没有的,弄个悲凉下场。
项逐元看着她。
项心慈也看着他。
项逐元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与他对峙的:“你又不出门?”
“不出门就不能要了吗!”项心慈瞬间收起双腿,坐正,正儿八经的顶嘴:“我放院子里摆着不行吗。”
行,行,你吃了都行。项逐元不想大晚上跟她吵,影响她吃饱后的心情:“知道了!过两天给你送过去。”
项心慈立即补充!“要大姐姐那样规制的!”
项逐元的书瞬间敲她头上:“你怎么不要皇后娘娘规制的!”
“太后的也行。”
“回去睡觉。”
项心慈闻言又倒榻上,生无可恋的打个滚:“我还没有跳晚课不能睡,可我不想动啊,不想动,那些个死厨子,拉出去砍了——”
“撑不死你。”
第37章
还想砍谁。
项心慈安静的躺了一会,又软绵绵的从榻上起来,束好的发髻歪在一边她也不在意,慢腾腾的往外走。
项逐元急忙收起书:“你干什么!”
她能干什么呀,一惊一乍的,她能跑了,府都出不去:“回家……”
“等等,我送你。”
几息之后。
项逐元站在角门和正门的岔路口,坚持:“走正门。”
项心慈站在通往角门的小路旁,小身板立的直直的,指着前方也很坚持:“这边近。”
两个人站在烛光如昼的庭院里,就这么站了很久。
项心慈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自己向角门的方向走去。
项逐元跟上。
……
令国公府二房与江侯府心照不宣的婚事其乐融融的推进着。
凝六堂内。
令国公老夫人喝了一碗绿豆甜汤,听完张么么的汇报,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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