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心慈回头看母亲一眼,她站在一堆厚实的菌菇中,细胳膊细腿,缠着脚腕手腕,像风一吹就倒一样,却精神烁烁的看着她。
项心慈嘴角的嘲讽和冷意便降了几分,声音软了下来:“嗯。”
芬娘放心一二,别往心里去就行,气出三长两短不值得。
……
忠国府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内院里,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早已收到夫人回府的消息,房梁、书桌,连夫人常用的不常用的笔杆都擦了一遍。
项心慈一眼没看。
秦姑姑把老夫人送来的《女戒》呈上来,瞬间将项老夫人让夫人抄100遍的话也说了
“死老太婆,手还伸那么长,以为这里是她凝六堂,有她说话的份!连我的事也敢插手,脸大!你去,写一本《老不死莫作死手册》给她送过去,让她先抄两百遍,背过了,再到大门外跪着背一遍。”
“是。”
手册编撰得很快,忠国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人一句也能喷死那个老不死的!
……
凝六堂内。
项老夫人看到手里册子和烫金的几个大字,显些气的撅过去。
《老不死》说的谁!反了反了,她是长辈!她怎么敢!
张嬷嬷见状赶紧安抚:“老夫人,您冷静冷静。”
项老夫人觉得那几个字,像一道诅咒,戳痛了她的眼、戳痛了她的心。
她活了这把年纪儿慈子孝、孙敬重,第一次被人戳了肺管子,她年纪大了叫德高望重,不叫‘老不死’:“老五呢!老五还没有回来!看看他的好女儿,说的什么话?给我把那本书拿过来,拿过来!”
“老夫人,你何必呢?你看那些干什么?”七小姐脾气丝毫未减。
可已经有不敢违忤逆的人小心翼翼地捧了上来。
项老夫人翻开看了一眼,顿时气的眼冒金星、浑身颤抖。
她以为里面是空的,只是弄个名字恶心她,难道她还真敢辱骂祖母,想不到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这么短时间就给她写了一本恶毒的话语,她是多恨她!
什么叫一把年纪了多管闲事?什么是蝼蚁一样的身份管她的是非。
什么叫她不死,五个媳妇就不能分家?
什么是自命身高,身比纸薄,言语皇家。以下犯上。
她三十年了没被人如此恶语相向,更自认对儿媳宽和对孙女疼爱,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到了她眼里,就是自己一把年纪该去死了是吗?
项老夫人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让她抄两百遍,她是长辈,是在长辈,却让她将如此恶毒的话全部抄一遍。
当初她成婚,项家有没有亏待她。而且她为什么送《女戒》过去!她做了什么,她心里不清楚吗?她就一点儿不心虚、一点儿不知道错在哪里!
项老夫人觉得心口疼。
“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
“老夫人,药好了,老夫人喝药。”
第914章 一更
项老夫人手脚发颤,被焦急的张嬷嬷捏着口灌了一碗药下去才缓过来:“老夫人,老夫人……”
项老夫人已怨不成声:“我喝什么药……我死了算了……我活着让人这么糟践……”
张嬷嬷劝着,屋里的丫鬟、婆子茫然无措:“老夫人……您放宽心,老夫人……”
项承刚回来,踏入院子猛然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急忙大步向里面冲去:“娘——”
张嬷嬷擦擦眼泪,急忙让开位置:“五老爷,您快看看吧。”
项老夫人气的心思郁结,看到儿子更是又恨又心疼,自己一把年纪了被小辈如此羞辱。
项承见状冲到床边:“娘,您怎么了,娘。”
项老夫人瞪着他,伸出手颤巍巍去够那本明晃晃刻着字的书。
张嬷嬷见状急忙让人带着众人下去:“老夫人……”您何必。
项老夫人不停,手抓住册子重重的拍项承胳膊上,声音发颤:“你看看,你好好看看!”她脸都丢尽了。
项承看到封皮,脸色变了一下:“谁如此放肆!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项老夫人靠在张嬷嬷身上,气息急速:“还能有谁,你的好女儿!就是她!”
“心敏一直孝顺……”
“项心慈!你不会以为你只有心敏一个女儿!”有一个就好了!
项承是觉得老夫人与小七隔着这么远,两人闹不到一起,听闻是大女儿,急忙翻了两页里面的内容,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字字珠心。
项承立即将册子扔在一旁:“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也不是小七的字,肯定有人故意挑拨您和小七的关系。”
项老夫人觉得项承糊涂了,现在还执迷不悟:“就是她让人送来的!你不信——不信你——”项老夫人找了一圈目光落在张嬷嬷身上:“你问她。”
张嬷嬷抚着老夫人的背:“五老爷,确实是忠国夫人派人送来的……”
项承无法理解,小七从来息事宁人,记性不好,不喜与人良交、恶交,说清楚了就是不喜与人来往:“她无缘无故送这种东西过来做什么。”不是心慈的作风。
项章也回来,见丫头、仆妇都在外面候着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母亲小题大做,昨天刚训斥了他们,厉害关系也跟她老人家说了,今天又提这些做什么。
项章因为知道是什么事,回来的有些晚,见老五在这里,脸色顿时有些不好,扯上五弟干什么,老五疼女儿娘又不是不知道。
项章敢走了两步踩到了一个东西,看了一眼,捡起来。
张嬷嬷扶着老夫人敷衍行礼:“侯爷安。”
项章看眼题目,看眼里面,脸色难看,随后扔进香炉里:“什么东西。”
项老夫人没看大儿子,她心寒小儿子这时候还维护那个逆子:“你的意思是不无缘无故她就能给自己祖母送那种东西!还有没有良心!”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激动。”项承急忙上前安抚。
项章明悟,忠国夫人送来的,沉下的脸色变没有好转,不是他要偏袒谁,忠国夫人一直在忠国府,不会无缘无故送这种东西古来,说句难听的,项心慈知道老夫人是谁,又能图老夫人什么,定然是老夫人做了什么惹的那边不高兴,弄了个那种东西过来。
项章脸黑的能滴下墨,他说过多少次了,他会处理,老夫人怎么就不停。
更何况项心慈什么脾气、什么性子,皇上都未必放在眼里,他这个大伯都没有正眼看过,更何况老夫人,非要去项心慈那里当长辈做什么,家里那么多孙女不够她当祖母的。
项章直接对上张嬷嬷:“你说,怎么回事!”
张嬷嬷看眼侯爷,见侯爷脸色不好,直觉看眼老夫人。
项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有什么不能说的。”理在她这边,而且她就是给她送《女戒》了,怎么了!不能送吗!
项老夫人不用张嬷嬷开口,自己直接说了,她就问问这两个儿子,该不该:“碰到这种事,我送本《女戒》过去,规劝她的言行应不应该!”
项承想到是这件事,撇开头,跪在床榻下没有说话,这件事他听说过,但一直没有过问。
项章气的鬓角青筋直跳,他没想到母亲会主动挑这件事,项承不好意思说,他能说:“娘,你这是干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跟项七打交道,她什么时候听过话!你插手它做什么!而且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至今没有人敢说,你非这时候挑出来是什么意思!让人看笑话,还是毁了中国夫人,项家跟着名誉扫地!”
项老夫人没想到大儿子先埋怨自己:“难道这件事还是我的错!”
“怎么不是!我和老五好好的上衙现在被匆匆忙忙的叫回来,多少人背后看着,如果你给忠国夫人送《女戒》的事被人挖出来,闹到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过问一句为什么,娘你是说还是不说!”
项承垂着头。
项章气不打一处来;“而且昨天我和玄简说过这件事我和玄简会处理,何况一个多月了,娘见我和玄简过问了吗,不过问当然有我们的考量!但娘现在闹成这样是想怎么办,娘,你说你想咱们办!从此让忠国夫人老老实实在忠国府待着?她听你的吗!她给你回了一个册子,然后把你气死,那般言臣把这件事挖出来,借着让我们令国公府遗臭万年!”
“怪我!怪我这个老不死的是不是——”
“娘!您别闹了!这件事闹到你面前,就是有人想以你当突破口闹到太皇太后那里,你踩人坑里了!”
项承惊异,他以为事情结束了,想不到还有人在拿这件事做文章,都已经闹到这种地步,大哥还知道?
项老夫人又气又憋屈,她知道有人拿她当筏子,但她不过让人送了一本《女戒》过去,她如果懂了收敛一二,不就完了。
项章冷哼一声,轻易看出母亲脸上的意思:“她会听吗,她会看什么狗屁《女戒》!”
第915章 二更
项承看眼大哥。
项章见状,急忙解释:“我不是说她不看《女戒》,我……”
项承被解释的莫名其妙:“我知道,她不看女戒。”他只是诧异大哥跟母亲说脏话,不是诧异《女戒》。
项老夫人憋的心口发疼,对,项七不看《女戒》,项七也不听她的,所以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倚老卖老,现在还给家里添麻烦,她该死,她不该活着。
犯错的人没有错,她错了,她错在看不清时局,耽误了儿孙们的大事。
项承见母亲呼吸越来越急,焦急道:“娘,娘,您别伤心,小七她不是那个意思,肯定是她身边的人自作主张,娘……”
项章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娘也别生气,事实就是如此,半个月前提这件事的人家被流放了,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人说这件事,这就是她做了没事,你提了管了定然会出事的事实,所以你还觉得你能管教她,并且处理好管教后的一切事宜,还不被她气死,成为别人构陷我们家的证据。”
项承:“大哥!你说什么!”老夫人都要……气死了。
项老夫人的确快气死了,又被灌了两碗药才缓过来,脸色灰败,手脚憋的发颤,连长子都怪她……
“娘,没事了……”
项章就冷着脸在一旁站着,没有上前安抚的意思。
项老夫人心寒的落下眼泪。
项承心里难受,从芬娘时起他已经没了与母亲叫板的傲气,他亏欠父母太多,有些话大哥能说他不能。
他甚至不知道大哥背后为小七三山花节的事做了这么多,甚至现在依旧暗潮汹涌。
项章叹口气:“母亲年纪大了,该享享清福了,张嬷嬷也该知道什么事可以容着老夫人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张嬷嬷瞬间跪在地上:“是。”
项老夫人心凉的说不出话来,抽出小儿子握住她的手,好像那个册子上的字活过来一样,一句句剐在她心上,都成了事实,她却无能为力。
何时起家里变成这样的,她成了多余的老太婆,连办件对家里好的事也成了恶意。
项章拽起项承:“娘好好养病,不舒服了就请大夫,无聊了就去院子里坐坐,让心锦过来陪陪你,不行了心敏也要嫁了,过来陪你住几天享享儿孙福。”说完,项章将项承一起带了出去。
项承满心愧疚,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却因为选择后给家里蒙羞心有歉意。
项章松开老五的胳膊,十分无奈;“娘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有,小七的事外面……”
“你不用管,既然没人说,就是没有。”
项承更加愧疚:“给大哥添麻烦了。”
项章看着老五的样子,想问他知不知道项七和皇上的事,但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又怕他倔脾气上来,恼怒之下辞了刑部尚书一职,让皇上心有芥蒂。
项承以为大哥不好意思说:“大哥放心,心慈的事我一定好好管教。”
项章想到皇上,为了项七不选秀,如今正在兴头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都是人云亦云,娘的事,估计她心里有疙瘩,一会我让管家拟个单子,你让人给忠国夫人送去,让夫人消消气。”
项承心里像压了秤砣一样重,是冤枉了心慈吗?如果芬娘知道,他连礼义廉耻都没有教会心慈,怎么看他:“大哥……言重了……”
“说什么呢,一家人。”
项章目送走心事重重的五弟,叹口气,他那个女儿可没学到她爹一分仁厚。
项章转身,大福寺那件事还没处理妥当。
“侯爷,侯爷不好了——”
“喊什么,说!”
“房家大儿子在大街上被流氓打断腿了。”
项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断了就断了,随即眼睛瞪大,不可思议:“世子……”做的?!
老夫人这件事是房家指使的!所以下项逐元下了狠手!可,就算是房家指使的也不能张扬的把人长子的腿打断,那是长子……更何况,九王爷、王妃都活着!
也太明目张胆了,皇上就是再图新鲜也不可能兜着这么大的事:“把世子叫回来……回来,不用了。”房家刚出事他就叫儿子回来,不是摆明了有问题。
怎么就把房大少爷废了,这是死仇!房家绝不会善罢甘休!项章顿时觉得头疼,太莽撞了。
项逐元没想那么多,做了就做了,手伸那么长,就要有被剁的觉悟。
善行并不意外,世子最近做事,能一刀解决不下第二刀,一点缓缓推进的耐心都没有,也怪房家倒霉,否则世子可以这件事威胁房家一二,忠国夫人四个字就能让房家乱几天。
但世子心烦——
善行为主子倒杯茶,自从那天之后,主子很久没有见七小姐,难免心绪起伏不定,主要,恐怕是冲着皇上去的。
……
御书房内。
明西洛头有些疼。
万象躬身等在下面。
长安伺候着,小心翼翼的磨着墨不敢出声,那天是皇上非要跟着,山上人多眼杂,房家知道了,想做文章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谁也没想到项世子反击的如此直白。
万象去查的时候,项世子什么痕迹都没有打扫,摊在明面上的证据直接指向项世子的人,恐怕是……摆明了不满皇上那日的行为。
与其说项世子私下针对房家损害忠国夫人名誉,不如说这件事背后一点余地没给皇上留。
房家自然还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私下的证据也是留给查证的皇上的,但犹如项家出了事首先怀疑房家,房家定然也第一个怀疑项家,更何况房家私下安排了那么一出戏后。
房家现在也就是没有证据,可即便这样,也将梁都城内所有的小混混犁了一遍,能杀的都杀的,闹得人心惶惶,还闹到了应天府和九王府。
皇上不想管也得管。
长安为皇上叹息,也为项世子无奈,忠国夫人有什么名誉可言,不是皇上也会是别人,是皇上更好。项世子错就错在将忠国夫人想的太单纯,表态太坚决,皇上怎么好收场。
第916章 一更
“房太仆去九王府了。”明西洛疲惫的靠在龙椅上。
万象实事求是:“回皇上,属下来的时候……去了。”
大殿内又静默了一会,明西洛神色恢复过来,叹息一声,不是因为房家,是因为项逐元不认同这段关系,声音平静无波:“没有证据的事,房家多说无益,不足为惧。”
万象:“……”死不承认。
明西洛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铁矿的事有眉目了?”
“回皇上。”万象拿出折子,呈上。
长安急忙接过来。
明西洛看完,将东西扣在桌案上,手指若有所思的在桌面上面敲了几下,心中已经有了成算,等着九王爷出招。
……
令国公府内。
项章等了一天,终于等到儿子下衙,焦急的将人叫来,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太莽撞了:“是你找人做的?”
项逐元看父亲一眼,眼中清风朗月。
项章顿时头大:“真是……房家岂会善罢甘休!”又不是在紫金殿上,又不是忠国夫人动手,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能吃哑巴亏!这件事,别说什么房家没有证据,不需要证据,合理的怀疑也会怀疑到项家头上,到时候以牙还牙,防不胜防。
何况他们项家又不是没有把柄,单是玄简这桩婚事,如果有心人想做文章,就能拿住把柄,到时候别人怎么看未来的项国公:“鲁莽了!”
项逐元:“……”
项章焦虑的走来走去。
项逐元看着父亲,无奈道:“我有说是我做的?”
项章怔了一下,顿时看过去:不是吗?
项逐元觉得父亲过于天真:“是我做的。”
项章顿时指着长子——气的指了半天又收回手,说正事:“你祖母今天找项七麻烦我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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