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心慈画这么一颗珠子,就画了半个时辰,然后抬头仔细打量,觉得可以了,又重新拿起笔,写下展开图、工艺打磨手法、和材质如何用料多少。
焦耳焦急的从外面走过来,见小姐忙着,不禁放慢脚步,才小声开口:“小姐,敏小姐来了……”
项心慈写着不说话,在鎏金和镂空之间蹙眉,鎏金可以让明暗更突出,镂空能做出繁杂的光影亮度?
秦姑姑见小姐没动,放下手里的络子起身。那件事后,老爷打杀了井姑姑了,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又不管五夫人如何哭嚎禁了五夫人的足,甚至不准九小姐和小少爷去探望。
如今五夫人不吃不喝也好几天了,今早听说又昏了过去,敏小姐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项心慈决定用镂空,在每一个镂空的格子里装一颗米粒大的红珠。
项心慈犹如找到了新灵感,手腕行进更快,认真的标注着。
“小姐……”秦姑姑等了一会,没见回应,叹口气看向焦耳:“就说小姐睡下了。”
“是。”
不一会,焦耳神色焦急的进来:“九小姐跪在外面等了!”这么大的雨!这可怎么行!
秦姑姑惊的站起,这怎么行!不禁看眼自家小姐,可自家小姐一个眼神都没有,九小姐就是在雨中跪到日落,估计自家小姐眉头也不皱一下。
但项家嫡亲的女儿怎么能这样跪!秦姑姑认命的向外跑去!
外面雨势不减,大雨狂风瞬间遮住了视线,廊下的灯不分日夜的亮着,也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
秦姑姑不敢打伞,冲过去,见就让九小姐这样跪在雨里,气的半死:“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九小姐撑伞!”说着急忙跪过去,脱下自己的衣服为小姐撑在头顶:“九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您都办不到的事,这不是为难我们小姐吗。”
项心敏已经没办法了,父亲根本不见她,她也知道那天父亲没有一意孤行的把母亲送回去已经是网开一面,可是,她也没办法了:“秦姑姑求你了,你就让我见姐姐一面,就让我见她一面。”她神色焦急,眉宇失神,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她知道母亲这样做不对,姐姐怎么说也是父亲嫡亲的女儿,可母亲没有坏心的。
秦姑姑急忙抱着九小姐往上拉。
项心敏不起来:“看在母亲这么多年从不曾为难过姐姐的份上,求姐姐帮母亲说句话吧。”
秦姑姑没想到她这么拧,怎么说不通呢。她找人问过,听说那容家十分了得,小姐嫁过去不算低家。
可问题是,这么好的婚事,五夫人何必急哄哄的八把人送上去,凭百让小姐丢人都丢到莫国公府去:“九小姐……您这是何必,跪的久了,跪出个三长两短,您这不是让小少爷恨我们小姐不体谅您,您心里也觉得我们小姐太铁石心肠,我们小姐好好的受害者,被您跪的都成恶人了……”越说声音越低。
项心敏瞬间看向秦姑姑。
秦姑姑有些尴尬:“九……九小姐常说多为老爷着想,老爷也……也不想看到你们兄妹闹到这一步的……”
项心敏顿时神色苍白的起身:“是……我考虑不周……”
秦姑姑头垂的低低的:“哪里,九小姐救母心切。”
项心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任凭雨水从头上滴下:“姐姐院子里的嚒嚒真是厉害,连主子的不是想说就说。”
秦姑姑惊的急忙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项心敏看着她磕,高傲的仰着头,虽然神色苍白,但高贵的气势不减,她是来跪姐姐的,不是随便让个老嚒嚒训斥的!
项心敏扶住玉书的手:“姑姑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身份。”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第88章 意念(二更)
秦姑姑见人走了,赶紧擦擦脸上的雨水,命人关了门,急忙起身。她是想就这么跪着,但真跪几个时辰,让小姐知道了又是麻烦事。
至于她们院子里的下人,不会有人乱说。她就没见过小姐身边的人有敢乱说的,除非是嫌死的不够离奇。
……
入夜,风雨未停,马蹄声渐渐近了,疾驰的马群溅起一片片泥泞。
项家庄子上灯火通亮了一刻钟,又逐次熄灭,只聚集到男主人的院落中。
项逐元洗漱出来,便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纸张,嘴角溢出一抹笑。
项逐元伸出手,长发散着,穿着单薄,带着几分懒散和难得的放松。
善奇见状,急忙开口:“下人说是焦耳姑娘送来的。”
项逐元不必他说、也不必拿起来,走到这里已经闻到了混合了她身上香气的味道,她可能长期捣鼓一些东西,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她用的东西,珍视过的器具,包括他府里的书房,好像都贪婪的沾染了她的气息,放置几天都不消散。
项逐元拿起,刚刚洗过因为长期在雨中奔忙有些褶皱的手,依然有力的捏着纸张,他打开,上面赫然是一只粉雕玉琢的左耳,耳朵上缀着一串耳坠,从唇中一直拖曳到纸尾,旖旖旎旎、勾勾缠缠,像她粘人的性子,怎么都不够干脆一样。
项逐元一天的奔劳因为这张画,姿态更放松了几分,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闲散的依靠着扶手,可这条又与她昨天戴的不同,更繁琐、也更精致漂亮。
项逐元苦笑,看着那些搞不明白的线,好像看到那晚她露出头时,与她发丝一起垂落的耳线……同样的托托拽拽,不能好好戴在耳朵上一样。
项逐元伸出手,手指轻轻在细小的耳朵上刮了一下,他反复研磨许久……项逐元才镇定的看眼手指,手指上没有任何掉色,但也摸出了是什么颜料,顿时哭笑不得,怪不得处理的这么好,完全照着她自己画的。
善奇见世子笑,也赶紧跟着笑:“七小姐好眼光,柳小姐见了肯定喜欢定夸七小姐心灵手巧。”
项逐元没有说话,目光还停留在画纸上。
善奇见状,闭了嘴,退出去。
项逐元把玩过每一个细节,才将画压在了寝房的枕头下……
……
莫云翳撑着伞站在山下,大雨顺着伞面打下,成片成雾,他却浑然不觉,明明睡下又忍不住起来站在这里,手里拿着早已没用,只能当借口的冰润膏,他想去看看她。
这可能是为数不多的机会。莫云翳冷静的发现,如果他不能与她订婚,未来的日子他没有机会再见到她!这让他像被压死在井底的青蛙挣扎无望到恐惧!
他抱过的人!依赖过他的人!为什么不能嫁给他!莫云翳捏紧手里的玉盒!
他贸然的去了!对心慈来说算什么!
莫云翳皱着眉,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皱眉,收了伞,隐入旁边的大树后。
陶子媚穿着轻便的蓑衣,打着伞,提着断臂烛灯,似乎在寻找什么,与丫鬟从远处走来,还能听到女子焦急的声音:“你确定跑到这里来了?”
诗正点点头:“可小姐……天太黑了,我们回去吧。”
陶子媚的声音透着焦急:“它那么小,狂风暴雨的它肯定害怕,赶紧找找吧……”
“奴婢罪该万死,忘了关笼子才……”诗正愧疚的带着哭音。
陶子媚安抚的回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脚步却没有停。
诗正急忙追上:“小姐,奴婢找吧,这里好黑,万一有危险——”
“这里是莫家庄子上,没有危险。”语气坚定信任,不参杂任何谄媚。
莫云翳在雨幕中看着暴雨冲刷的山:她在做什么?
两人声音越来越清晰。
莫云翳隐在大树后,满脑子都是如果他现在过去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幸运看到她。现在局面他遇到的多了,已经不分析是真巧合还是别人故意安排。
陶子媚微微蹙眉,不是这里吗?她让诗正旁敲侧击过,莫世子过来了没错,可她已经在这里绕了一整圈,根本没有看到莫世子的影子,难道她来晚了?
陶子媚有些急,更多的是挫败,容度已经出现在庄子上,说明他们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她不知道能不能阻止这个悲剧,可如果莫云翳受伤了不能出现在的河堤上,或者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莫世子能避免那次以外,以后他们有莫国公府做依仗,不至于在后来的争储中胡乱站位,落得那样的下场:“兔兔……兔兔……”她要再找找,她不信没有机会。
莫云翳不动,手里的盒子被他捏的躁动不安,去还是不去。
陶子媚冒着雨又找了两圈,手里的伞被雨打的几乎撑不住,她狼狈的从半山腰上下来,不禁有几分凄凉,还是遇不到吗?
陶子媚停下来,目光望着黑漆漆的山林,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怕,可是想到接下来摧枯拉朽般的倾覆,这点害怕又算得了什么:“不在了吗……”她声音很低。
莫云翳听到了,没动。
这动荡的大雨,连绵不绝的灾季,黑的足以吞没人的夜,就像他们这一派未来的命运,灰暗的看不见边际,看不到希望……
陶子媚呆怔的看着,这山……这山……陶子媚突然想到什么问身后的侍女:“山的另一面就是令国公府的别庄!?”肯定又不确定,她记得……
诗正忙把自己手里的伞为小姐撑过去:“回小姐,是。”
令国公府……陶子媚喃喃自语,有些恍神,却就这么看着,她好像听说几天前项五房带着子女来庄子上看望莫老夫人。
项家五房,那个臭名昭著的太后本家。
陶子媚不禁自嘲,她都要自顾不暇了,还有工夫管别人死活。
但相比她们这种大势所趋下被倾覆的人家,那么一个把好好的日子过死的女人,何其让人可笑、另人不耻。
既然嫁了,定也是两家觉得合适,那个女人却把所有的不公都报在明大人身上。
如果那女人不那么自私自利,别仗着家世欺负微末时的明大人,但凡她为别人着想一分,等待她的都是大好前程。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项家七女不会知道她现在看不上眼的男人有何等光芒,她随意丢弃的将来多追悔莫及,她甚至不配在明大人功成名就后,继续以妻子身份自居!
她倒是想告诉她,但交情缘浅根本没有机会,何况,她莫名其妙的说‘你对你将来的丈夫好一点,以后受用无穷’,对方莫不要当她傻子。
陶子媚看着看着,突然心跳的飞快,不是心动,而是另一条救命的路!
陶子媚骤然蠢蠢欲动,莫世子她不好见到,容大公子她也得绞尽脑汁的碰见,项世子更不必说,根本还不知道自己谁!
可这些人中,有一个不必她费尽心机就能见到,那就是未来的摄政王,现在的——明西洛。
陶子媚握着伞的手忍不住隐隐发颤,那个曾经下令将他们三族斩于刀下的人,如今还没有起势,而自己是一州知府的女儿。
如果自己对其有点恩情——甚至嫁给他——
陶子媚猛然想到了项逐元,那个站在寒风中,山河无恙般问她嫁不嫁的男子。
陶子媚默默垂下下头,又想起了曾经的往事,项逐元与柳将军退婚后,在西南遇到她,曾与父亲说有意求娶。
可她担心高门大户,不能被好好相待,又担心他心不诚,担心自己一腔女儿心事错付,说白了就是自己妄自菲薄,犹豫不决间他选了别人。结果后来的婚事还不是如常人一样,反而项逐元那样的身份没有纳过妾。
陶子媚清楚,是自己一意孤行看走了眼,如果自己勇敢一点……
陶子媚骤然苦笑,都什么时候还在想这些男女私情,留给她的时间本就不多,该做的现在一件都没做成,她连世子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当务之急是做成一样,哪怕是讨好以后的仇人,哪怕真用些手段嫁给他,她也要护住家人。
第89章 撒娇(三更)
“小姐,小姐,你在看什么?”山上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啊?
陶子媚苦笑,山那边住了一位有天大机遇却没有珍惜的人,以至于后来很多少人恨不得为项七小姐重来一次,绝不会辜负了摄政王:“走吧。”
更可笑的是,如果柳将军在政策和个人行为上给了女子无限可能,让女子得以自由。那么妖后,就在思想上,对女子造成了毁天灭地的冲击。
莫云翳过了很久,依然没动,手里的盒子却握的更紧。
……
翌日一大早雨小些。
项家庄外的马车已经套好。
项心慈带着弟弟妹妹跟在项逐元身后一起送爹离开。
江承有事要办,不得不走,而曹家那些人也一定会求到他头上。
江承不是没想办法,昨晚就戍边问题询问过项逐元。
他看的出来,项逐元这里很为难,皇上虽说将此事交于项逐元任命,可决定权还在皇上手里,谁知道是不是皇上借项逐元的口行此事,总之岳父戍边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他小舅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又传出不好的消息,他必须赶回去处理,万一酿成大祸,虽然项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可也脸面无光。
“五叔不要太急,我这里再想想办法。”
江承拍拍侄子的肩,知道他尽力了:“你够忙了,别再为这些事分心。”
“哪里,五叔的事……”
项心慈没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项逐元的右手边,上身站的笔直,她看着项逐元一本正经与父亲说话的样子,悄悄的抬起手,将他压衣摆的玉绳,悄悄的挂到一旁的灌木枝上。
项心敏一直垂着头,脸瘦了一圈,没看到。
项逐霖站在父亲那边,看不到。
善奇看到了,当没看到。
项承的思绪都在曹家出的事上,根本无暇他顾:“让你费心了。”
“都是同窗,打声招呼的事,五叔不必太有压力。”
项承叹口气,继续往外走,现如今也只能让玄简先帮帮忙。
项逐元手轻轻一挥,压坠重新落回衣摆间,跟上,眉目不动,与所有弟弟妹妹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不出两人有什么熟络。
但项逐元借着吩咐善奇的空档,余光撇小七一眼:胡闹。继续神色凝重的与五叔并行。
项心慈撇撇嘴,道貌岸然!继而神思一动,突然急走两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往前一扑,手指用力拧在项逐元腰上,又慌忙推开,十分愧疚:“对不起大哥,我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十分愧疚的垂下头。
项心敏这才抬头,眼睛通红的看向众人。
项逐霖也从父亲身侧探出头。
项承顿时皱眉:“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项心慈垂着头。
项逐元疼的神色冷静,无奈又想敲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这么会掐:“无碍,七妹也是不小心。”语气客气,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与众人保持着堂兄妹间,从没相处过的客气距离。
项心慈亦客气施礼:“对不起,是我莽撞。”谦卑又小心,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拘谨。
项承叹口气,看向贤侄:“这些孩子,麻烦你了。”说好出来一个月,自然要住够,如今回去凭白让人猜测。
“五叔放心,我定照看好家里。”
项承点点头,心里明白在这灾雨不停的时候,还让他分心照看他一双子女有些过,可为免曹家闯出大祸,他必须去看看:“你就费些心……”
“爹爹……”
“尤其是你安安分分在后宅待着,实在无趣了可以去庄子上走走,不要上蹿下跳。”
项心慈不服气:“我哪有。”
项逐元神色冷静的任一对父女交代事宜,不参与,也不好奇,保持着他惯有的风度。
项承看一眼落在后面的二女儿,想交代什么到底没说,又嘱咐了大女儿几句,上了回去的马车。
项逐元叮嘱护送的人,一路小心。
项心慈挥着手。
项心敏沉默的目送父亲离开,直到马车在拐角不见了,快速对大哥、姐姐施个礼,急忙向后院跑去。
项心慈不管她,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项逐霖向项逐元问礼后,本想找大姐,却被下人带着离开。
在场的主子就剩下两个看似陌生的熟人。
项心慈一扫刚才听话懂事的样子,突然歪着头,嘴角带着笑,闲闲的看着一本正经的项逐元。
项逐元无奈一笑,人也柔和三分。
项心慈身体微微倾斜,下巴靠在项逐元的胳膊上,故作惊讶:“笑什么?诶不对?我们认识吗?”
项逐元顿觉头疼,赶紧放下姿态:“这次不是没叫项七。”
“七妹难道很好听?”项心慈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疑惑,身体整个重量都靠了上去。
项逐元没敢动,可觉得还能负隅顽抗一下:“你掐我那一下,我不是什么也没有说。”
项心慈十分惊讶:“我掐你了?”是谁一直在前,眼睛都没有看一下自己,好像真不认识一样!
项逐元立即察觉说错话了:“是我不小心撞上去的。”
项心慈笑了,笑的像软绵绵的光温柔又小意,声音也缠绵下来,依赖的蹭蹭他手臂,犹如小孩子在撒娇:“我画的好不好?”
项逐元想到还压在枕头下的画:“很好。”
善奇和一直服侍在世子身边的人见怪不怪,世子宠七小姐没原则,更放低身段哄得时候他们也见过,这才哪到哪。
但没见过的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屡次怀疑刚刚是不是站错了位置,他们很难打交道的世子已经走了。
项心慈挽住他的手臂,跟着他慢慢往回走,娇声娇气:“柳姐姐肯定会喜欢。”
项逐元不置可否,他没想过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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